第54章：番外：程啟航

　　＊＊＊　　＊＊＊　　＊＊＊
　　愛，在最遠和最近的距離下永恒
　　＊＊＊　　＊＊＊　　＊＊＊
　　陽光燦爛的春日午後，我悄悄走上樓梯，無聲地推開房門，果然看見林玥躺在落地窗臺前。雋秀的身影並沒有如以往壹樣倚靠著娃娃熊的懷抱，而是趴伏在地毯上撫弄著什麽。我沒有出聲喚她，可是壹如從前，她敏感地回過頭來，對我漾出微笑：“回來啦！”
　　歲月幾乎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印跡，柔軟曼妙的身軀，光潔潤白的肌膚，側過來的臉頰上嘴角勾起的弧度和半瞇起的眼中溫柔的愛意，讓我的心在壹剎那柔軟起來，充滿著甜蜜。真的很喜歡這樣的感受，仿佛天地間只有她的存在。就是這種感覺，天地間只要有她的存在，別的對我而言都不重要了，這就是所謂的愛到極致了吧？！
　　走過去坐到她的身邊，習慣性地摟住她，而她也非常自然地蜷起腿，整個人就窩進我懷裏，笑瞇瞇地看著我。
　　受不了她無聲的誘惑，我低頭想要吻她，不意她轉過頭去看著窗臺，問我：“好看嗎？”
　　唇落在她的臉上，我用唇緩緩摩挲，享受她細膩肌膚的極好觸感，擡眼望向窗臺。有壹盆茁壯的植物，好幾枝直立的花莖頂端是壹串串細小的藍紫色小花。
　　“薰衣草！很好看！”對上她欣賞的目光，我微微壹笑：“我在他們辦公室裏看見過。”
　　她點點頭：“我們在花園裏種壹片好嗎？”
　　“好！”我低頭看她。她壹直很喜歡藍紫色，性情也如那種色調壹般的溫柔恬靜，感情細膩豐富，加上應該算是矛盾的堅毅和決斷，卻混合成了我最喜愛的姑娘。
　　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就被她身上這種特質吸引，直到最後再也無法放開了呢？
　　＊＊＊　　＊＊＊　　＊＊＊
　　童年、少年的記憶裏沒有女孩子的影子。壹起玩耍的小夥伴裏也有女孩子，可是卻沒有引起我的性別意識。家長們會對我爸我媽誇我，說我對女孩子好，不欺負她們。當時我對此覺得奇怪，不論男女，對遊戲夥伴不都是壹個態度嗎？玩得攏就玩，誰使小性子、耍小脾氣，大家不願意看的就不玩，用得著欺負誰誰的麽？現在想來，其實是我根本沒有把身邊的女孩子放在眼裏、放在心上過。
　　可是偏偏在我即將成年的時候，僅僅八歲的林玥卻闖進了我的心。
　　那個小姑娘文靜卻不失活潑，性格內向卻不膽小木訥，話不多，但壹旦她願意說就絕不會靦腆羞怯，而且說話頗為老練得體，小小年紀，很有自己的主意。當時給我留下這種印象，是因為幾個細節，令我很是欣賞她。
　　那時她看我的畫，只是個看熱鬧的外行，雖然在直覺下她喜歡我畫的東西，卻不對還不太熟悉的我溜須拍馬，竟然懂得引用別人的好詞句。我當然知道那些話不是出自她口的贊揚，卻讓我在她最後用自己簡單語言“畫得好” 的小結裏感到了非常的高興。
　　高考在即的我陪著她們母女去動物園，讓姐姐很過意不去，壹路上好幾次說道要向我學習，要多謝謝我之類的話，林玥聽了都只是笑笑，點頭，頂多“嗯”幾聲。但後來每次休息，吃東西的時候，她總是先拿給我，對我微笑。我知道那是她在表示謝意，她不願意用說的，更願意用行動表示，而我，當然覺得比起語言，她所做的更讓我受用。
　　在公共汽車上，我撞了那個流氓後把她拉在自己身邊，能感覺到她仍是害怕的，她貼靠著我的身子在微微發抖，卻還對我笑笑。那是堅強的表現，也是對我的安慰，這麽個小姑娘，竟然有這般的自制力以及懂得為別人考慮，這份心思怎麽能讓我不贊嘆？！
　　這種欣賞奠定了我對她的感情基礎，我喜歡這個小姑娘，並且沒有把她當成只需要哄騙逗弄的小孩子。在之後長長的六年時間裏，我們沒有再見面，可每次爸爸媽媽提起姐姐，我總會想到她，那個有點特別的小姑娘，這是我頭腦中對她的壹個籠統的概念。
　　她十四歲的暑假，拉近的距離使愛萌生。
　　她獨自壹人來上海，似乎只是為了靠近我，那年，我已經知道她喜歡我。
　　成長中的姑娘清秀可人，火車站月臺上回眸對我微笑的時候眼裏有掩不住的高興。從那時候開始，我就迷上了她看我的眼神：因為父母親年紀和身體健康上的原因，帶她出門的任務都交給了我，每次我回家，她迎上來看著我的眼中滿是歡喜；出門時因我細致的照顧，她的眼中是信任和感激；最難忘的是她在我的寢室裏，窗外雷雨大作，昏暗的屋子裏僅有的幻燈的光亮下我無意中轉頭看她，便看見她幾乎是癡迷地看著我，目光中盡是欽佩和愛慕。
　　我能肯定她喜歡我。因為再後來，她面對我的時候就會臉紅，表現出以前沒有的羞赧。我不喜歡造作，也見到過壹些女孩子為了引起異性註意而表露出嬌嗔羞嗲的樣子，看著只覺得不舒服，可是在林玥身上卻完全沒有這樣的感覺。
　　年輕的女孩還不懂得掩飾的技巧，她那雙明亮的大眼睛總會迅速地透露真實情感，當發覺被人察覺的時候也只會把頭轉開。她的眼神是清澈的，透露的愛意是純真的，只讓人覺得美好。
　　那次我送她到火車站回杭州，把發夾送給她時她眼中湧動的感情，竟然讓我驚艷！
　　她喜歡我，把我放在她心裏重要的位置，那是壹種什麽感覺？明知那種喜歡不太尋常，可我還是壹廂情願地把它想成是外甥女對舅舅的親近，小女生都會有點戀父情結，我把它歸到那壹類感情之中，心安理得的接受下來。老實說我是高興的，此後幾年我想起她，都會有壹種柔軟的甜絲絲的感覺。
　　為什麽會這樣，我覺得真的攪不太清楚。說是我對十四歲的小姑娘產生愛意，那真是牽強，好感是有的，可同男女之間的感情不壹樣。也許是本性中的大男子主義遇上她毫無保留的欽慕之意，便在這壹刻高昂起頭來，保護欲望空前強烈，加上她身上特有的恬靜中的靈慧，讓我對她念念不忘。
　　幾年後，她到上海讀書，我們的接觸才真正多起來。不知不覺中距離開始拉近，直到貼近得沒有間隙時，我才驚覺到，我愛上了她！
　　那是壹段快樂的時光，長大了的姑娘端秀清麗，苗條玲瓏的身材，永遠雋秀挺立的姿態，舉手投足間有壹種淡然雅致的韻味，會在乍壹見到我的時候微微泛紅的臉，但那種女孩的嬌態只在瞬間顯現，不會越出外甥女對舅舅應有態度的界線。
　　我感嘆，她跳躍式的成長真快啊，似乎緊追著我的腳步。同她在壹起，我依然很是照顧她，但交流的話題和方式都是平等的，感覺很舒服。
　　慢慢的我習慣了這種相處模式，我們碰面次數漸漸增多，有時她也會來找我，如果有壹段時間沒看見她，我就會想她，看見她時，會有壹種安心的感覺。
　　而她雖然言行正常合理，可是有壹點卻沒有改變，就是那雙眼睛。它們看著我的時候，仍然會經常泄露她的感情，是壹種會讓男人砰然心跳的感情。
　　開始時我有點奇怪，有著這樣的愛意，她怎麽會在行動上讓人挑不出刺來，但卻控制不住眼神中的情感流露？但很快我就釋然了，欣賞壹個人很正常，她是個乖巧的女孩，該怎麽做無需我多操心，難道還要擔心這種喜歡會引起什麽不好的後果嗎？實際上，我還是很喜歡她這麽看我的，那種感覺，呵呵，溫馨而甜蜜。
　　後來我知道，林玥和我那麽在意的那聲“舅舅”的稱呼，其實在那時候卻起到了掩護的作用。我以為因為那層血緣關系，我們相互之間的欣賞和喜歡不會有什麽問題。可是，不久以後我就知道了，我是太過於相信她了，也太過於自信了，我不該忘記，在社會關系的外衣下，我們首先是個人，有血有肉有感情的男人和女人。
　　在李博文家的那個晚上，當她撲進我懷裏的時候，我驚訝地發現她的身體那麽柔軟，散發的淡淡清香那麽好聞。於是我低下頭看她的臉，第壹次那麽近距離地看她，昏黃光線下，那肌膚浸潤著如珍珠般的瑩白光澤，閉闔著的眼簾，微顫的長睫毛，艷紅的唇漾著朦朧水色，現在回憶起來，還是覺得美得無法形容。
　　從那時起，我就愛上了她。美女我見過不少，林玥是美得最特別的，因為她外表的柔美加上由內而外的柔韌氣質，更因為她純凈到不帶壹絲雜念的愛意，由她平靜後依靠著我胸膛的臉上滿足的表情、緊貼住我的心口蓬勃快樂的心跳和溫柔纏繞在我腰上的手臂傳遞給我。是的，那壹刻，我徹底愛上了她。
　　作為男人，我有想親吻她的沖動，但我之於她的那個尷尬的身份讓我沒有犯錯。不過僅僅是那時候沒有犯錯，卻改變不了我內心已然犯錯的事實。可我那時沒有覺悟，還想著那個稱謂會幫我控制住不該有的邪念，所以當時我依然是坦然的，壹直到後來同樣在昏暗的夜色下我親了她，才讓我驚惶失措地開始重新審視自己。
　　我非常矛盾。明明知道不可以這樣的，可為什麽卻渴望著？我自以為不是個下流、骯臟的卑鄙之人，可是卻真的發現對林玥的感情是異性之愛。看見她裝扮得漂漂亮亮去跳舞心裏會有怪怪的味道，而看見她癡癡地看我的眼中就要滿溢而出的愛意的時候卻感到輕松和愉悅。我在那種矛盾裏迷茫，遲遲下不了決心。
　　可是這時的矛盾還只是我聊以自我安慰的借口，我的心還沒有真正醒悟。於是藉著酒興，原始的欲望差點鑄成大錯。我是喝醉了，可是絕對沒有到糊塗的地步，早在這之前潛意識裏我就渴望得到她，所以看見她貼近的半俯的臉時我想也不想就抱住了她。當我吻住她時，我真的覺得可以什麽都不管不顧了，只想就這麽滿足體內狂嘯的欲望。那種感覺真難以形容，壹方面是對愛的渴望，壹方面是真實的她在我懷裏香甜、柔軟的美好觸感，再有的是壹絲絲被壓抑著的罪惡感，是的，它真實存在著，可我選擇忽略。
　　但是我不知道激情中的男女會纏綿呼喚自己的愛人。我叫她的名字，而她喚出來的卻是對我的尊稱，只壹聲，便釋放出了所有壓抑著的罪惡感，使我潰不成軍。那時的感覺就像壹盆冷水兜頭而下，竟讓我產生了自懂事以後從沒有過的想哭的感覺。
　　這以後我幾乎不敢面對林玥了。在我對她的愛的全過程裏，這壹段時間是我最痛苦的時候，還是因為矛盾的煎熬。怎麽作為舅舅，對外甥女竟然會有那樣的齷齪念頭？不道德的負罪感壓得我不能自在地呼吸。可是在心底，我掙紮著說我是真的喜歡她，沒有也不會玩弄她的感情，因此存有壹種僥幸的思想，雖然我不敢直面它，卻天真的期待著，期待真的能與我心愛的姑娘廝守在壹起。
　　在我患得患失幾近病態的時候，林玥卻堅定地向我靠攏著。那個姑娘似乎看出了我的矛盾和猶豫，想用她的愛來讓我認清自己的感情，擺脫內心的枷鎖。而我，伸不出推拒的手，也控制不住自己不愛她。
　　除夕之夜，姐姐姐夫當著林玥的面拿我的個人問題開玩笑，我瞥見她躲閃著看我，心裏只覺得無奈。我明白，他們說的就是現實，可是林玥不理會。在沒有開燈的小房間裏，她堵住我的路，倔強地看著我。她想我說什麽，做什麽，我都知道，可是我怎麽可以那麽做？我只可以溫和地摸摸她的烏發，溫柔地對她說把那些當作壹場夢吧，夢醒了以後妳會遇到壹個喜歡的男孩，成為他的——愛人。但是我沒有想到林玥竟然這般執著。她不說壹個字，卻堅定地抱住我，用吻堵住我的嘴，讓我再不能說那些冠冕堂皇卻空洞無用的話。開始的震驚改變不了心底深處對她的渴望，我的意誌輸給了感情，向她暴露了真實的內心世界，我熱烈地回吻了她！那是壹種極度的刺激：越過兩重門，幾步路外就是我們的親人，絕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我們最親的人，那種仿佛踩在懸崖邊緣的心驚肉跳的感覺卻讓我們都瘋狂了壹樣——我們多麽渴望糾結在壹起，交融彼此的愛啊。
　　被心愛的姑娘這般愛著，我只覺得想沈溺下去，直到母親的話驚醒了迷霧中的我。幻想是美好的，可現實的殘酷不可能被幻想左右。我被迫著承認自己的錯誤，下定決心放開我的愛。這個決定是簡單的，它壹直沈澱在我心底深處，所以作出這個決定我只用了半支煙的時間，但是為此我付出的是兩千多個無法踏實壹顆心的日日夜夜。
　　那幾天裏我反復思考這個問題，之後林玥在外灘同我說的話其實我也考慮過，可是那時候我覺得實在是不可能的。我們都是各自家庭的獨子，將來就是家庭的主要支柱，尤其是我，父母親的身體狀況需要我經常照顧，那麽離開上海浪跡天涯就絕無可能；當然，我也想過秘密地愛下去，可是在這個熟悉的城市裏，紙能把火包到什麽時候？壹旦這種關系大白於天下，不要說我們兩個，我們的親人也無法在閑言碎語中生活，更何況我知道家人的脾性，他們根本不可能理解和接受我們相愛的事實；還有很重要的壹點，對我來說林玥還是個小孩子，現在她是愛我愛得可以拋掉壹切，但是等她再長大壹些，看問題的方式和角度都會變化，如果到那時候她覺得這樣的感情不值得這般付出，或者她不再愛我，或者……那麽現在我們的堅持就只會是個笑話！
　　我比她年長十歲，明知這種感情沒有未來，就不該讓她繼續錯下去，蹉跎了青春，白白經歷苦痛和折磨，到頭來還是壹場沒有結果的遊戲！還不如快刀斬亂麻，長痛不如短痛啊。
　　正如我同林玥說的，我愛她，這壹生都會愛她！就讓我看著我心愛的姑娘經歷正常的人生路程，看著她工作、戀愛、結婚、生子，看著她安安穩穩、快快樂樂地生活，如果她需要我的幫助，我會竭盡全力，只要她快樂，我就滿足了。
　　是的，我如此愛她，就讓我看著她吧，得不到她的人，能擁有看著她、幫助她的權利，這對我來說，也是幸福的，就讓我這樣幸福著吧。
　　於是，在今後的幾年裏我用了許多新的錯誤去糾正之前的所謂的錯誤。可是我沒有想到，為此卻差壹點真的萬劫不復。
　　現在我會回憶那壹段歲月，我們在同壹個城市裏，同以往壹樣靠近的距離下，兩顆互相吸引的心卻要拼命保持“適當”的距離，如此近與遠的距離，只煎熬得我們心力憔悴，萬般痛苦！
　　有壹次我同林玥說起那時候壹心想讓她擺脫這個漩渦而做了那麽多錯事，她聽了以後長久沒有回答，直到我把她的臉轉過來對著我，才看見她眼中漣漣的淚光。她把手臂纏掛住我的頸項，貼靠著我的臉，輕輕的說：“我都知道。我們，都知道。”
　　是啊，我在做著那壹切的時候，林玥也默默地承受著，這個姑娘也同我壹樣，想在觀望中滿足壹點點愛的渴望。實際上，我們都覺得，能這樣看見對方，為對方的幸福而快樂，是這份愛在這壹生中最大的奢求了。
　　林玥的固執超過了我的想象，在我做盡了壹切切斷我倆之間幻想的事情之後，這個姑娘依然在向我提供著她的愛。看著她這樣，我的心有多難受？！她說她都知道，其實她不全知道，那時我雖然沒有對自己的做法產生過懷疑，表面上圓潤地處理壹切，可是心裏的滋味五味雜陳，她不全清楚。
　　林玥初次見到顧佳媛的那壹天，其實我沒有料到會這樣突然，本來想找個機會和她說壹說的，可是她卻毫無準備地就站在了這個事實面前。
　　林玥壹直不同我談論顧佳媛，到現在也是如此，只是有壹次同酈影說話時，知道她曾對酈影提過對顧佳媛的看法。她說她對顧佳媛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只覺得佳媛同我身邊所有認識的女性壹般，如我的同事、合作夥伴，只是她的角色是我的女朋友、妻子而已。因為我的緣故，她以朋友之禮對待佳媛，至於有關佳媛的其他的壹切，她都不會關註。對於佳媛提出離婚，她認為應該感激她，不論佳媛如何看她，她因最後佳媛給我自由之身而對她存有最誠懇的謝意。
　　我總覺得林玥有壹顆寬容的心，在我給予的這麽殘酷的現實面前，她竟然對我沒有壹點埋怨的意思。那天我看見她僵在臉上的笑容，心裏滿滿的就是悲哀，然後她努力表現的沒有異樣的舉止和總是低垂下的頭，只看得我心痛，真想馬上離開這個悶氣的空間，可是我不能，我也不能有壹絲異樣的舉動，所以我在壓抑之下竟然對她心生怨恨！沒錯，我恨她！為什麽她要這麽委屈自己，找個什麽借口先離開不是很好嗎？她為什麽要堅持著，陪著我演戲給母親看，表示我們之間壹切正常？她的心裏就沒有自己嗎？想讓外婆放心，想讓我不要為她擔心難過，偏偏對自己殘忍到近乎虐待。
　　我在心裏怨她，卻又掩不住壹絲失落，那種說不得的微妙情緒——，怎麽說呢，妒忌，是壹種妒忌，使我愈加不自在。她那種不象二十歲姑娘應有的冷靜，似乎不再想讓我讀懂她的心思，又仿佛將對我的感情輕易放下的錯覺，讓我壹直隱隱妒忌著。那雙美麗的眼中原本壹心壹意只有我，可她卻將之掩藏起來，我知道那是她不得不做的，也知道她還是愛我的，可是就是止不住心底這種可笑的想法。表面上的坦然，內心的煎熬，使我覺得自己的心理都扭曲了。
　　我壹直很自信。從小到大，我壹直壹帆風順的走來，別人的贊譽也好，我自己的感覺也好，都認為我沒有處理不好的事情。其實在其他方面我也確實如此，就是在對林玥的感情上，我遇上了無法解決的矛盾。可是我還是壹味地想著我能處理好，自欺欺人地以為我真的可以就這樣安靜地看著林玥在我身邊正常地生活。
　　不過林玥掩飾得再好，有時還是會暴露出真情的。她穿著婚紗癡癡地望著鏡中的我，回眸對我微笑，那時候她仿佛放下了面具，我永遠記得她款步走到我面前，深情凝望我，壹聲“好看嗎？”讓我的心瞬間緊縮起來，只想壹把將她緊緊抱住。對我問她畢業後的打算時的不自然，她沒有給我留面子，壹句輕飄飄的“妳不知道嗎？”讓我覺得再無言以對。那是她第壹次這樣對我，不象責備卻是責備，她是在指責我虛偽的程式化的撇清我們之間的關系，實在不是壹種大方的表現。我結婚，她為我喝下那壹大杯混合酒，在空著的包間裏抱住我，唯壹壹次低聲乞求我別離開她，那麽堅強的姑娘，不是愛到沒有退路了是絕不會這麽說的。但是我不可能答應她，我和她都知道我為什麽要結婚，婚姻是幫助我自制的樊籠，卻是我對自己的約束力不夠自信的表現。
　　即使這樣，我還是不清醒的。我把她留在了身邊，想滿足看著她的願望。那天聽她對就業的想法，我雖然以放松的姿態坐著，心裏卻有壹點緊張，就怕她說不到我們院來的話，明明知道她壹定是想來我們院的，可是那句話沒從她口中說出來，就是擔心。
　　我終於把她安置在自己的身邊，大大地松了口氣。有時候我會想，我們這麽相處，會不會終究控制不住自己？如果真的控制不住，那麽感情決堤的時候該怎麽辦？以她對我的感情，這樣近在眼前卻又不能越矩，對她這樣壹個處在應該享受美好愛情年齡的姑娘來說是不是殘忍的壹件事？不過我沒有繼續想下去，就這樣吧，把她護在我的羽翼之下，讓我做個愛著她的守望者吧。
　　她工作後確實也度過了壹段平靜的時光，在我差壹點就以為當初的決定是正確的時候，事情的發展偏離了我的想象，終於讓我慢慢看清了真實的自我。
　　她的身邊不時出現追求者。這本來沒什麽，是我希望的屬於她的幸福生活的壹部分，我安靜地旁觀著，看著那些追逐鮮花的蝴蝶們繞著她轉，被她壹壹擋在安全距離以外。其實那些人之中有幾個還是不錯的，但是我不能對她說什麽，她對我那樣的關心非常反感。於是我也就不多說話了，直到蘇黎天的出現。
　　很早的時候我就知道蘇黎天。看見他邀請林玥跳舞，也聽李博文介紹過，是個很優秀的男人，後來斷斷續續也聽到博文提起他幾次，說是他對林玥蠻有點意思，但從林玥那裏看不出對他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可是林玥卻在生日這天讓他突然出現我面前。有點象當初佳媛突然與林玥見面，不同的是蘇黎天是以她戀人的姿態出場的，壹束芬芳潔白的百合花，沒有絲毫猶豫的拉住林玥的手，在我的視線下他從容地把她帶走了。
　　當她的身影淡出我的視線，那壹刻我的心壹陣陣疼痛起來，有壹種感覺，她就要離開我了，不止是她的人，連她的心也再不需要我了。我終於明白，我壹直愛她，那種愛是狹隘的，自私的，有著占有意圖的。什麽關註，什麽守望，全都是假的，是我欺騙自己的說辭，真的就是我要她屬於我，從心到身，都要屬於我。
　　我再壹次感到了妒忌的火焰在胸口燒灼著，同時將要失去她的恐懼在心裏蔓延，我開始坐立不安，直到這時才徹底明白過來。
　　壹直都是我的錯！我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卻不願、不敢正視這份愛情；嘴上說著以愛的名義要讓心愛的女人幸福，實際上壹直在做著傷害她的事情；表面上放開她，可那些做法其實是把她禁錮在自己身邊，但又時時刻刻提醒她不要愛我！多麽矛盾！多麽殘酷！這就是我所謂的愛她！相比本屬弱質的她那如烈火般的摯愛，對愛情積極的追求，我鄙視自己的懦弱和虛偽！
　　認清這些不難，難在認清後我該怎麽辦。
　　開始時我心灰意冷，但是命運卻在這時給了我壹線希望。因為她工作上的錯誤，這個好強的姑娘跟我拗勁，讓我有了接近她的機會，明白她對我的愛壹直未變。於是，狂喜之下的我下定決心，結束這種互相折磨的生活，拋掉壹切，好好愛她！
　　但是我又沒想到，命運不會那麽善待犯過錯的人。佳媛懷孕的消息是對我最大的懲罰！聽到這個消息，我真不知道自己心裏是什麽感覺了，但有壹個念頭始終很清晰，就是懲罰我沒有關系，但是對林玥來說這太殘忍，她實在不該受到這樣的打擊。可是我無能為力，這壹次我沒有猶豫的余地。
　　林玥終於決定離開我了，因為愛我，那是她能為我做的最後壹件事。她離開前壹天的下午，我看見她站在走廊上看我。我正忙得不可開交（那些天我也只能用工作來麻痺疼痛的神經），我知道她站著看了我很久，以為她有什麽事找我，可等我去找她時，她已經下班離開了。我有不好的預感，想找個什麽時間同她坐下來好好談壹談，其實我也知道不用談，她太了解我的心了，這些年來，我們幾乎沒有談論過愛情，所有的感情都是通過眼神傳達給彼此的，我們都知道對方內心深處是怎樣的愛戀。但是即使這樣，這次也需要我們面對彼此，不過我不知道李博文去找過她，我以為已經過了這麽多天，再遲壹遲也不是問題，所以，第二天知道她離開的時候，我壹下子預感到這次我是真的失去了她。
　　每當憶起她在上海的這幾年，本應是相愛的人甜蜜相守的日子，我們卻在這靠近的距離裏嘗盡了愛情的苦澀。但這也是愛情的壹部分，甜蜜和苦澀，愛情本就是由這兩種味道交織而成的，所以我的頭腦中壹直有兩張圖畫：壹張是林玥身著婚紗對我微笑，我將它畫了下來；另壹張是林玥離去的背影，挺直的腰背，在風中飛舞的發絲，把眷戀和決絕凝聚在她身上，我沒有畫，因為太過淒美，我的畫筆無法描繪，我的心無法承受！
　　＊＊＊　　＊＊＊　　＊＊＊
　　林玥相信命運，“如果不是命中註定，我們怎麽可能再見？”她這麽說。
　　是的，她斷然離開，在我趕往杭州之前又只身去到陌生的地方，切斷同以前生活的壹切聯系，她是打定主意不再回頭。“不是我不再愛了，而是不能再那樣愛了。”
　　她知道我的矛盾，知道我不可能放下責任和義務，不願意讓我繼續生活在現實和思想的夾縫中，所以她用放逐自己的方式來讓我獲得救贖。她壹直是這樣，不哭不鬧，不聲不響，把自己偽裝得很堅強，壹貫用委屈了自己來成全別人，這樣的姑娘，我怎麽放得下？
　　在沒有她的日子裏，我絕望無助地繼續毫無趣味的生活，日子總得過下去，事業和家庭，我不可能丟棄的東西。但我終是失去了熱情，最後令佳媛無法忍受。
　　離婚，是我沒有想到的。我以為經過了這些事，我和佳媛是不可能分開的，沒有孩子，也就這麽過下去了，這樣的婚姻多的是。可實際上，這又是壹個在林玥身上所犯的相仿的錯誤，只不過這回是禁錮住了佳媛卻不給她愛情。
　　離婚前後的日子是黑暗的，但不管怎樣，我感激佳媛，無論如何出難題，她到底沒有把林玥牽扯到裏面來，也算是給我留了極大的面子。佳媛對我說，她有多愛我就有多恨我，可是這樣，她還是沒有把我傷到底，她說這就是壹般女人的善良之處。
　　因她這句話，我對不知身在何處的林玥愈加思念。那個壹直以堅強示人的姑娘，在不得不選擇離開的路上，帶著壹顆傷透的心，會是怎樣的孤單和痛苦？那些個尋找她的日日夜夜，壹想到這，我就難受得呼吸不暢，我心愛的姑娘，壹心要愛護的姑娘，我如何舍得妳這樣無助漂泊啊！但與此同時，因這句話我在心裏還留著希望，雖然我們相距遙遠，可那份摯愛永留心間，所以，窮這壹生，我都將不斷尋找她的蹤跡，也許，奇跡明天就會到來。
　　歷盡了種種磨難，幾經情感的沈沈浮浮，在人生旅程的中途，命運終為精誠打動，讓我在拐角處抓住了我的幸福。從此，不羨別人的陽關道通達光明，只願與最愛的人攜手欣賞獨木橋上的奇風異景。
　　＊＊＊　　＊＊＊　　＊＊＊
　　我們終於能在壹起了。是壹種離多聚少的現代婚姻模式，雖然我們不可能用那兩本紅本本說明我們之間的關系，但在我心裏，她永遠是我最愛的人，愛人！我想，她的心裏也是如此。
　　現在，我們往返於不算很遠的兩個城市，因為愛情，也因為工作，這是我們最喜歡的生活。就像她二十歲的時候想的，在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們是輕松快樂的。但是，生活不是真空，我們不可能與過去的壹切壹刀兩斷，不論喜不喜歡，我們仍然要面對壹些人和事，哪怕時間再短。
　　“生活是壹種態度。”李博文如是說。我與她相視而笑，是的，態度決定了我們生命中前二十年的輾轉經歷，也將決定今後歲月的點點滴滴。與我們而言，態度決定壹切的悲歡離合。
　　因為血緣，我的母親同她的父親母親是我們無法斬斷的社會關系。
　　在那段慘淡歲月裏，他們其實都知道了我們的事，不過，我們都沒有討論過這個問題。時至今日，我知道他們也是清楚我和她的關系的。這麽多年，林玥和我都壹直沒有嫁娶，雖然我和她壹起出現在親人面前的機會比較少，即使同時出現了，她也會同我保持適當的距離，自然地處理各種關系，但是我們的改變無法隱瞞，骨肉至親怎麽可能不明白？
　　相比較，母親對我們的態度寬容得多。
　　不久之前我們去看望母親，故意把時間錯開，她去得比我早，也先我離開。等我收回追隨著她出門的目光，看見母親安靜地註視著我，只安靜地說了壹句：“我是太寵妳了。”
　　老太太對已屆中年的兒子說這個話，旁人聽了會覺得好笑，可是我卻覺得字字沈重。是的，她是寵愛我的。她是第壹個看出我們問題的親人，也是唯壹同我討論過這個問題的親人。她的態度是明確的，卻因過於信任我而沒能阻止了我。直到現在，她的態度仍是明確的，我們就只能是外甥女和舅舅，同我們說話，那種輩分關系她分得非常清楚。但是，她卻沒有對我們的行為過問過壹句。
　　我把這理解為默認。母親是懂得愛情的，在同父親這種強勢的男人生活的這麽多年裏，我看見的永遠是體貼、容讓的母親，她的愛溫柔而綿密，有時我竟會覺得林玥同她有五分相像。也許因為這樣，她沒有為這件事對林玥表現出壹點點的異樣情緒，壹直是喜愛林玥的外祖母。
　　姐姐姐夫的態度卻壹直強硬，根本不能觸碰到這根敏感的神經。這幾年還好壹點，前些年林玥回去，他們冰冷淡漠的態度和激烈絕情的言語讓我不能相信他們就是我認識的姐姐姐夫。現在我也理解了，也能淡然處之了，但奇怪的是，他們沒有在我面前發作過。也許他們壹直以為是林玥犯的錯，也許我們在人前的表現還勉強過得去，也許他們還希望事情有轉機的壹天，也許，在心底他們還是存有希望女兒快樂的壹點愛意。但不論怎樣，我們之間再也不能同以前壹樣輕松隨意地相處，貌合神離的怪異感覺讓大家都很不舒服，所以就盡可能的少見。
　　在幾個知曉這件事的人中間，李博文是最特別的壹個。我們不常討論這件事，可我知道他壹直以自己的方式在幫助著我。
　　金秋十月，我們坐在太陽傘下喝茶，看著三個女人在湖邊釣魚——酈影、林玥和嬌嬌。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垂釣和聊天的人群換了個個兒，兩個大男人看著女人們在水邊嬉戲，好像是從嬌嬌長大了以後就變成了這種樣子。
　　心裏想著，嘴上就說了出來。李博文轉頭看著我，從他閃動的眼中我覺察出了什麽。果然，略壹停頓，他開口說話了：“是啊，嬌嬌都這麽大了。她為什麽這麽喜歡妳們兩個？”
　　“怎麽？妳難道不喜歡我們麽？”我很想笑，語聲中帶上了微微的顫音。
　　李博文不顧我的壓抑，先把笑聲解放出來：“妳們兩個單獨分開嘛，我都還喜歡，但是組合在壹起，我實在不敢恭維。”
　　“是嗎？”我掃他壹眼，拿起小桌上的茶：“可是妳別忘了，我們的組合有妳的壹份功勞呢！”
　　李博文瞇起眼，盯著我：“如果不是某人郁郁寡歡到快讓人不能忍受的話，我會做這麽沒有原則的事情嗎？”
　　“妳的原則是什麽？相比較妳做的有‘原則’的事，我倒覺得那壹回沒有‘原則’才算做對了。”我對他的壹本正經不屑壹顧。
　　“是啊，是啊。看我們兩個在壹起，十個人裏有九個半是說妳好的，我就覺得冤屈，他們哪裏知道妳骨子裏的壞水啊。”
　　“我怎麽不覺得？那半個說妳好的我看才要覺得冤呢。”我喜歡同博文鬥嘴，雖然知道他後面的話壹定相當厲害。
　　“妳不壞？”博文把身體微傾過來，語聲漸輕：“妳從幾歲起就迷戀未成年少女？貫會畏畏縮縮，舉棋不定，有色心沒色膽！裝腔作勢，虛偽狡猾！！”
　　我就知道那家夥沒有壹句好話，哪怕是對最好的朋友，他也不會嘴下留情，末了，還有壹句評價：“始亂終棄！”
　　我依舊笑著，苦笑。“我真的這麽壞？”望著他表情堅毅的臉，我繼續問：“就這樣妳還幫我？”
　　“哼，別這麽看著我！”他頹然靠到椅背上，良久不作聲。隔了好久，看著我的目光變得和緩：“這不是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嗎？難為林玥那小丫頭了，怎麽就這麽死心塌地的喜歡妳！”
　　我不再言語。李博文就是這樣，嘴上總嚷嚷著不理解、不接受我們的關系，可說過鬧過後依然會為我們考慮，這些年，也多虧了他幫我處理了不少事情，真的是鐵桿朋友啊。
　　“妳們就這樣子了？”博文看看湖邊苗條的身影，回頭再看我：“杭州那邊……”
　　我打斷他：“現在我們感覺很好。有些東西沒有辦法強求，不是每個人都像妳這樣能理解我們的。就這樣吧，以後的事情我不想多想，想多了也沒用。說不定，什麽時候所有的結都打開了呢！”我微笑，為自己的幻想。
　　換成博文沈默。周圍的氣氛寧靜安詳，偶爾傳來幾聲鳥叫，心底壹片澄靜。
　　我閉目養神。很久，聽見博文低低的聲音：“妳們到底愛得有多深？”
　　我微笑不答，壹會兒，聽見他又問：“如果有壹天，妳厭倦了她，”見我睜開了眼，他遲疑壹下，“或者，她突然醒悟了，妳們……”
　　“我想，沒有這個如果。”我緩緩地說。
　　“她……”博文向林玥望去。
　　“她也壹樣。”我依然緩緩地說。
　　博文回頭看我，長長的壹聲嘆息後，微笑重新浮上他的臉：“好吧，我知道了。”
　　是的，沒有這個如果，對她對我都是如此。
　　＊＊＊　　＊＊＊　　＊＊＊
　　目送李博文壹家上車而去，林玥對我淺淺壹笑，拉著我的手道：“走，陪我散散步。”
　　緩步走在小路上，林玥問我：“妳和李博文都聊了些什麽？看妳們很起勁的樣子。”
　　“他問我，妳以後會後悔嗎？”我把她往身邊拉壹拉。
　　她楞了楞，隨即微笑起來：“妳怎麽回答的？”
　　我低頭看她眼中流動的眸光，壹句埋在心底很久的話沒有任何阻攔地就冒了出來：“我說妳是為愛而生的，沒有後悔的可能。”
　　林玥停住腳步，仰面看我。我望著在暮色下她紅潤的臉：“妳說，我的回答對嗎？”
　　“沒錯，我是為愛而生。”她肯定地重復，再偏了偏頭，問：“他難道沒有這樣問妳嗎？”
　　我笑起來，她還是我聰明可愛的小狐貍。
　　看著她執著等待的樣子，我斂去笑容：“如果妳後悔，那麽我的心就死了，如果心死了，那麽就有可能後悔了。”
　　林玥靜靜地看著我很久，再拉著我的手繼續前進：“妳知道今天嬌嬌同我說什麽嗎？”
　　“說什麽？”那個剛上初中的小丫頭，古靈精怪的。
　　“她說，我們是最讓人羨慕的壹對兒！”林玥淺淺地笑。
　　我啞然失笑，那父女兩個壹個懷疑壹個肯定，真有意思。不知道嬌嬌對我和林玥的關系到底清楚幾分，但是她是所有認識的人中最堅定擁護我們的壹個。
　　我拉住林玥的手，沐在金色的晚霞下，向著絢爛無比的那片天空邁動腳步。
　　無論今後身的距離是近是遠，心壹定與妳緊緊依偎，此生此情不渝，摯愛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