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身不由己

　　黑暗中，轻微地吁了声，然后是翻身的声音。不过似乎被缚住了，翻不过来，拉得钢床在响。
　　啪……一声轻响，灯亮了，昏黄的灯光，两个戴着大口罩的身影，穿着白大褂，像在医院。
　　王成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眼前模糊的图像慢慢变得清晰，意识在慢慢地恢复。他记得刚刚购了件西装，准备去参加网友“悍匪娘”的酒会，记得那个绝美的娇容出现的一刹那，让他有点神魂颠倒，然后还记得，在上车的一刹那，被人拽了一把，再然后脖子里一疼，就失去知觉了。
　　对了，当时很奇怪，明明觉得网上和见面时声音不一样，可还是上车了。
　　坏了，中招了。他一下子清醒了，脑海里掠过很多种猜测，绑架、勒索、仙人跳以及抢劫之类。一动，却发现胳膊被固定着，一摆头，又发现脖子也被固定着，嘴被捂着，头只能抬几厘米的光景，稍抬时看到了自己此时境遇，光溜溜地躺在一张活动床上。
　　完了，遇上同行了，这可抢得够干净了，底裤都没留下。
　　不对，好像有点诡异，那一胖一瘦两个男子，根本没有理会他，一个在数着锃亮的手术刀，一个在抽着一针管的液体，这个狭小的空间被布帏围着，他一下子又想到某种恐怖的事，全身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准备好了吗？”胖子在问，低沉的声音，他戴着口罩说话，听得格外阴森，手里拿着一个像烧杯一样的容器，里面浮着一个不规则的器官，像街头烤羊肉串偶尔见到那些腰、蛋之类的。
　　王成看到时，想到了一种最坏的结果，一下子吓得差点昏厥过去。
　　“行了，一会儿给他做个全身麻醉，这个活体不错，挺健康。”另一位道，根本没有看他，一伸手，从床下拉出来一大盘子，手术器械。
　　王成吓得心胆俱裂，嘴里发着唔、哦的声音，挣扎得小床吱吱直响。
　　引起胖子注意了，他漠然地看了眼：“他好像不是自愿的。”
　　“去哪儿找那么多自愿的，还不是都是下面捣鬼，不知道哪儿骗来的。”瘦子道。
　　他凑近了近王成，看了眼那双惊恐的眼光，伸手一下子撕下了嘴上的封条，冷漠地道：“小伙子，别怨我们啊，摘完肾，会给你两万块钱，我们说话算数。”
　　“别害怕，摘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的。”胖子道，回身把容器放到了货架上，那儿血淋淋的已经摆了四五个了。
　　完啦，被拐卖给做人体器官生意的了，想法证实，王成一下子全身冰凉，好在经过大风大浪，赶紧说着：“等等，别……别给我动手术，我有钱，我给你钱。”
　　“你就给钱，我们也不会冒险的，小伙子，认命吧啊。我们就要你个肾，不要你的命。”瘦子不为所动。
　　“真的，我有好多钱……就装在身上，存在卡里，不是我的名字，我告诉你们密码，随时都可以取。”王成急切地说道，吓得声音颤抖了，这还不如直接要了命呢。
　　胖子似乎动心了，在地上找着，捡起来了，是王成的钱包，一看六张卡，他问着：“哪一张？”
　　“都有，最少的有几千，最多的有十一万，一共有二十多万。”王成张口把卡和密码，以及开户的不同名字，一股脑全说了。
　　真的？假的？胖子似乎动心了，看着同伴，贪婪地眼光闪着，问同伴道：“要不，咱们试试，这一个腰子摘了，也就卖不到十万。”
　　“不安全，万一他骗咱们呢？万一他回头报警呢？”瘦子似乎胆小，不同意道。
　　“对呀，都不是你的名字，怎么会在你手上，还有这么多钱，小子，骗我们玩是吧？”胖子有点心虚，诈道。
　　王成急切地说着：“不不不，不是，这钱也是我在外面弄来的，我们老大给的，他也是道上人……两位兄弟，放我一马，钱都归你们了。”
　　“不会吧……抓的是黑社会的人？”胖子吓了一跳。
　　瘦子紧张了一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道：“怕个逑，大不了把他两个肾都摘了。”
　　啊！？起反作用了，那瘦子一喷酒精开始消毒时，王成已经吓得出了几身冷汗了，他忙不迭地哀求着：“大哥，别摘我的肾……我不是黑社会的，我就一打工仔。”
　　“胡说，你打工仔存这么多钱？”
　　“不是，我是给一位老板打工的，我们老板很厉害的。”
　　“吓唬谁，你老板是本拉登也没用啊，本拉登不照样被干翻了。”
　　“不是不是，我是说，他很有钱……你们别动我，你们要多少钱，我马上想办法给你们，三十万、五十万……我可以用手机转给你们。”
　　停了，手又停了，两人愣住了，看来砸钱这办法还是蛮管用的。
　　胖子又凑上来看看他，不相信地问着：“不可能吧，他们居然还骗了个有钱主？”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小子，你老实说啊？真说不清，我们可不要你的肾了，要了你命拉倒。”瘦子道，说得阴森森的。
　　王成又打了个寒战，他知道这种人隐藏得很神秘，毕竟贩卖的是人体器官，可能比贩毒还黑。他定了定心神道：“我们……我们也是道上混的，小打小闹也找了点钱。”
　　“到底干什么的？”胖子没耐心了。
　　“抢劫的。”王成喷出来了。
　　“少来了。”吓了瘦子一跳，不相信地问着：“就你长得这豆芽菜样，不被抢都不错了。”
　　“大哥，我是着你们道了，我认栽……我兄弟也有好几个，你们放我一马，我马上给他们联系，马上能给你们转进账户里。”王成道，就剩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两人愣了下，瘦子又审视了王成一番，问胖子：“你信吗？”
　　“不太像啊。”胖子道。
　　两人往王成脸前一凑，瘦子问着：“张口就给我五十万……你们抢了多少钱？”
　　“好几百万。”王成道。
　　“切……”胖子一伸中指，不信了。
　　“哈……吓唬我们没见过钱是不是？”瘦子生气了。
　　“我们抢的都是有钱人……真的，你们就拿着我的表、腰带，也能卖万把块。”王成慢慢开始镇定了，他看到这两位黑道人的弱点了。
　　胖子一矮身，捡着王成的东西，抚着看了看：“耶，好像真挺值钱的。”
　　“倒像个闷声发大财的，这钱包里就有好几千。”瘦子翻着王成的东西，像在确认。
　　“你们放我一马，我保证比摘我一个肾卖得多……很安全，你们想怎么拿钱？我现在就可以用手机银行转给你们，不够的话，我通知我兄弟给你转账上。很快的……”王成诱着，到这份上了，顾不上钱了。
　　“那不急，反正你也跑不了。”胖子似乎见猎心喜了，凑上来，眼睛闪着贪婪的亮光，问着他：“真抢了几百万？”
　　“嗯。”王成重重地点头道。
　　“怎么抢的？我怎么觉得你说得好像比抢银行还容易啊？不是蒙我们吧。”胖子在威胁，似乎还有点怀疑。
　　“不难，找个有钱人，在他车上做点手脚，让他们的车半路抛锚，然后弄住人，问问银行卡密码，直接把钱刷走就行了……”王成语速飞快地道着，看两人愣了，他解释着：“真的，很好做，我们做了两年多了，你们要有兴趣，我介绍我们大哥认识你们，只要胆子大，有的是钱赚。”
　　“你信吗？”瘦子愕然地问。
　　“骗人的吧，有钱人都傻成那样，等着你抢？”胖子道。
　　“真的，大哥，我怎么敢骗你们。”王成解释着。
　　“这么拽？没听说这么个黑社会呀。”胖子不太信了。
　　“对呀，你做这么大案，不可能没报道啊，没听说过啊。”瘦子也有点奇怪了。
　　“我们是在修理厂、4S店做的手脚，警察根本查不出来。这种事有钱人，他们也嫌丢人，是不会向外公布的。”王成道，看把两人说愣了，他急切地道：“真的，我们刚做了一桩，一桩大哥分给我十五万……两位大哥，你们不相信，我马上可以给你们转一下，手机银行里，两分钟就到账。”
　　“哟，你说的赚钱这么容易，听得我们都没脸混了。”胖子似乎相信了，不过有点愕然。
　　“我就觉得这水分有点大了，不是吓唬我们不敢动手吧？”瘦子有点怀疑，像是求证一般问着：“你们抢几百万，真没一点事！？”
　　“真的，没一点事。”王成道。
　　“刚刚这一桩哪儿抢的？”瘦子追问着。
　　“山西省啊……我们都是在外地干，干完就回来。”王成道。
　　“甭废话，先收了他钱，哎……要不这钱，咱俩分分。”胖子道。
　　“十五万是个单数，怎么分……哎我说，兄弟，你们老大叫啥？”瘦子问。
　　“尹天宝。”王成道。
　　“能给我们多少钱？”瘦子问。
　　“怎么也有几十万。”王成看有机会了，海口大了。
　　“先甭吹牛，转一笔试试看。”瘦子不客气了，拿着王成的卡和手机，让他说卡号和密码，这一番果真非常简单，不一会儿便有短信提示转出金额。钱到手的一刹那，王成明显瞥到两人放松了，把手术刀架放过一边了，又嘀咕上了。
　　一转眼，胖子凑上来了，客气地问着：“哎，兄弟，失敬啊，宝哥这么有钱，是干什么的？”
　　“你们……”王成奇怪地盯了一眼，有点怀疑了。
　　却不料瘦子马上道：“你最好老实告诉我们……本来我们准备净个十万八万就行，看这样，百八十万都打不住啊。”
　　我操……王成脸上痛苦地扭曲了一下，哀求着：“大哥，你们太没江湖道义了，不能这么黑吧。”
　　“这年头不黑怎么混涅？老实说，他干什么的，在哪儿，跟我们说清楚，总得让我们看看，究竟能榨出多少钱来呗……你这身肉，十五万就放了，太可惜了。”瘦子道，贪婪到极点了。
　　“我大哥在深圳，开修车行的……要个十万二十万没问题，再多恐怕就不行了。”
　　“其他人呢？没其他兄弟借你点？”
　　“有……”
　　“说说，名字，电话号码。”
　　“要和阿飞联系，他也能借点……”
　　“哦，不错啊……还有吗？”
　　“龙仔，和他联系，他能借点……大哥，不要太黑了，差不多就行喽。”
　　“……哎我说，你这凑吧凑吧，还不分我们一百来万？”
　　“大哥，抢来的钱不是钱，花得快啊。”
　　“你们老大是谁？”
　　“蓝爷。”
　　“什么爷？”
　　“蓝爷。”
　　“干什么的，在哪儿，这个肥羊得宰一把。”
　　“我没见过啊。”
　　“妈的，不想告诉我们是不是？信不信把你鸡巴切了，给你小子缝屁眼上。”
　　“我真没见过呐……大哥，你们别逼我，我就一马仔，五十万已经是极限了。”
　　“没有一百万，放不过你啊……哎对了，小子，教教我们车上怎么做手脚，就能把车给整抛锚了。”
　　“那办法多了，大哥你们问这个干嘛？”
　　“听你说的赚钱这么容易，想改行呗，别蒙我啊。”
　　“不想说拉倒，我们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在你身上动动刀试试。”
　　“别别别……我说，我告诉你们，其实很简单的，你们也能做得了……”
　　……
　　这里是一处旷野，宽大的乔木和阔叶林，掩盖住了夜幕下的故事，那是在一处离公路不远的平地上进行的，两辆车孤零零地停在夜色里，另一辆车里，史清淮、肖梦琪、俞峰、曹亚杰，围着操作电脑的李玫，屏幕上正在实时传输着画面，两个戴口罩的货一唱一和，快把嫌疑人的底子给刨干净了。
　　宝哥、阿飞、龙仔、蓝爷，还有一个可可，除了尹天宝是他的直接上线，其他人王成连准确的姓名都叫不上来，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结成团伙，劫车抢钱。
　　这个另类的问话过程比想像中要快捷得多，恐怖而阴森的环境，疑似被摘“肾脏”的道具，车里刻意被降低的温度，从一开始就击溃了嫌疑人的心理防线，而且这个“人体器官贩卖”犯罪团伙的想法，居然是李玫想出来的，那种恐怖的东西对于任何人都是噩梦，哪怕他是抢劫嫌疑人。
　　肖梦琪看刨得差不多了，抬腕看看表，已经凌晨三点多了，现在想想，自己还是有点悲观了，其实从清醒到问话，根本就没有心理防线。从他这里得到的东西，足以让整个案情明朗化了。
　　“这俩货可真能装啊，一个小时，愣是没重样的。”曹亚杰景仰地道。
　　“我现在有点同情嫌疑人了。”俞峰咬着嘴唇笑了。
　　不能不同情呀，不但钱被搜刮走了，还准备把他的兄弟都拉下水，屏幕上鼠标在威胁了，别哭丧脸啊，就你们干的这活，落公安手里得枪毙，他们敢不给钱，信不信老子举报去……余罪接上了，哎对了，举报还有奖金啊。
　　无耻到这种程度，肖梦琪扑哧笑出来了，坐得久了，她起身从后厢下了车，史清淮跟着下去了，两人动作很轻，下车就看到那一辆闷罐车四周站岗的随行特警，肖梦琪小声道：“这两个人顶得上一个训练有素的中队啊。”
　　“你这是在夸他们？”史清淮问。
　　“难道不值得夸吗？”肖梦琪道，看史清淮笑着摇摇头，她道：“我知道你总是反感这种超出我们职责之外的方式，但你的观念得改一改了。”
　　“已经在改了，不过还是有点接受不了。”史清淮道。
　　“那就试着去接受吧，对于丧心病狂和穷凶极恶的罪犯，给予任何仁慈和同情，都等同于犯罪。”肖梦琪道。
　　史清淮愕然地看了这位心理学专家一眼，从来没发现，她身上还有这么铁血的味道。
　　……
　　这一夜的工作很多，一边“审讯”，一边负责向后方发送整理好的案情汇报，家里给的命令是直接到深圳和另一组汇合，临走之前，肖梦琪又派特警护送着曹亚杰、俞峰、史清淮回了市区一趟，把王成的住所大致搜了一遍。
　　快到天亮的时候才返回来，提了一箱子，装的是几部手机、一堆图纸以及几把怪模怪样的作案工具。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还是相当有过人之处的，一百多张高档车辆的发动机、线路图纸，很多地方都是手绘的，标注着做手脚的地方，手机里存储了不少发动机照片。关键在那几把作案工具上，就像普通的钳子，但是钳嘴上，悍上了一个尖锐的东西。
　　曹亚杰解释了，这种自制工具做得很精致，只要夹在导热管上一钳，可以留下不到一毫米孔径的小洞，和后来在太原发现的抛锚车辆上的手脚是吻合的。
　　谜底揭开，果真是如此的简单。肖梦琪笑了笑喊着众人准备走了，她带着人跳下车，上了那一辆，那儿断断续续折腾了大半夜了，开了后厢，进到车里，刷地一拉遮掩的帘子，已经奄奄一息的王成在看到“悍匪娘”时，哀求着：“大姐，我有眼无珠，放我一马吧，我钱都给你们，你们可别害我啊。”
　　“这么识相，怎么可能害你呢……放了他。”肖梦琪下着命令。
　　四个特警解开他腿上、胳膊上和脖子上的扎带，把他搀下来，哆哆嗦嗦地穿好衣服。王成看事情有转机了，忙不迭地说着，我一定给钱，今天就给钱，等我联系上我兄弟，马上给你们。
　　喀嚓，一个铐子铐到了他的手腕上，他全身一阵颤抖，回头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拨人。
　　“重新介绍一下，我们是山西公安厅特别行动组，专为抓你而来，现在我们得好好谈谈了。”肖梦琪道，叉着胸说话，不怒自威。
　　王成惊得还没反应过来，鼠标奸笑着脱了口罩，拿着架子上的“肾”，一扬手，扔出了窗外，劝道：“兄弟，别害怕，这是菜市场买的猪腰子。”
　　其他人忍不住扑哧笑了，鼠标的馊主意，反正他肯定没见过肾，就捡了几个小猪腰子当道具。
　　余罪笑着道：“兄弟啊，你不用准备顽抗了，你交待得这么多，连作案工具都有了，已经立功了啊。”
　　哦呜……王成嘴一歪，欲哭无泪地瘫在车厢里，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