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2章 人心的溫度

　　“人生在世，功名利祿，起起伏伏，想要無憾而終，那真太難了。”
　　山中酒樓天井旁，司馬安南將手中的折扇輕輕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隨後轉手拿起杯子，喝上壹口茶水，潤潤有些幹澀的喉嚨。
　　此時眾人面前已經擺滿了琳瑯滿目整整壹桌子的菜，那是在聽書的過程之中，由中年夥計所端上，但是壹直到現在，都無人下筷。
　　不單單是趙禦等人所在的這壹處，大堂內幾乎所有的食客們，都只覺自己滿嘴幹澀，食欲大減，心中沒有了大快朵頤的心思。
　　司馬安南的嘆息聲落下之後，壹旁默默傾聽的雪半城，擡起頭顱，註視著身邊的江越，滿臉肅穆，緩緩開口道：
　　“老王爺在臨死之前，雖說又哭又笑，但是豪邁無雙，宛如壹位真正掌控雷霆的天地巨人，而且他是自願赴死，因此以在下愚見，對他老人家而言，雖然做不到無憾而終，但卻是壹種解脫。”
　　“他這輩子對不起的人太多，無論是我們這些做子女的，還是如下方說書掌櫃那般，與他有過瓜葛的女子，他所欠下的這些，都還不了，還好他最後沒欠著自己為之獻出壹生的大夏，不然，他這輩子就算是白活了。”
　　江越說完之後，同樣自面前拿起壹口大碗，仰頭飲盡，不過這碗裏的不再是茶，而是酒，此時對江越來說，烈酒已是如此苦澀，何況是茶？
　　“梁破，替朕也滿上壹杯酒。”
　　忽然，壹道平穩的聲音自趙禦的口中傳出，而年輕帝王的目光壹直註視著下方燈光之下，在帷幕之上微微抖動著肩膀的纖細身影，趙禦知道，這位剛剛說完自己故事的女掌櫃，此時正淚流滿面，死死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老北安王已經逝去，而對於這位帶著些許怨恨的中年掌櫃而言，塵歸塵，土歸土，壹切即將畫上壹個句號。
　　“陛下，酒滿上了。”
　　梁破那輕輕的聲音將趙禦的思緒拉回，隨後其收回視線，繼續擡起手，對著雪半城面前的大碗指了指，示意同樣將其滿上。
　　當那酒壺裏有些渾濁的烈酒倒入碗中之時，那股刺鼻的酒味瞬間便撲面而來，而在琉璃城就偷偷嘗過就烈酒滋味的雪半城，壹雙極為迷人的眼睛隨即瞇起，趕忙壓下喉嚨裏那壹股想要咳嗽的感覺，便聽耳畔響起了年輕帝王那繼續開口詢問的聲音：
　　“雪半城，老北安王是妳來大夏的引路人，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壹旦朕準允了妳的入夏籍，那麽那就是江氏之人，此時妳聽聞了這麽壹個故事，作何感想？”
　　此問壹出，雪半城臉上思索之色浮現，幾息之後，恭敬開口回應道：
　　“回陛下，說實話，草民不能太過感同身受，因為曾經在雪原之上，此事根本不可能發生，亦或者可以說隨時都在發生，雪民部落之中，那些沒有戰鬥能力的女人，甚至連開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更何況是如下方這位女掌櫃那般，隨意散播位高權重者的私事，因此她會被殺死。”
　　“這就是妳要融入大夏，融入妳夢寐以求不壹樣世界的第壹道檻，改變原本在雪原的觀念，去理解屬於大夏，屬於人族的文化。”
　　趙禦拿起面前的碗，輕輕抿了壹口之後，眼眸微皺，因為這天門關酒樓的酒，比他想象的還要烈上壹些，雖然比不上天下第壹烈的玄天酒，但是卻遠遠超過壹般普通的酒水，壹口酒下肚之後，伴隨著壹股熱量升起，年輕帝王繼續嘴唇輕啟，淡淡開口道：
　　“在整個大夏所有參與提審妳各部的卷宗之中，都不約而同的寫下了幾乎相同的評語，而內閣大學士簫肅給朕的精簡卷宗的最後，則寫了如此這麽壹句話。
　　“此人心思縝密，智慧絕倫，同時富有膽量，敢持匕首刺入掌緣生滅境大宗師生父之心臟而面不改色，為虎狼之輩，然其內心缺少敬畏及溫度，無牽無掛之下，易成為薄情寡性的冷血之人，望陛下謹慎對待之。”
　　年輕帝王平穩的聲音落下之後，雪半城微微低頭，註視著面前昏暗燈光之下泛著渾濁光澤的烈酒，緊抿嘴唇，隨後耳畔再次繚繞其趙禦的帝音：
　　“喝酒！”
　　聞言之後，雪半城直接拿起面前的大碗，仰頭壹口喝完，頓時壹股火熱的氣息自肚內升騰而起，其再也抑制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
　　“這壹回，妳可感受到了溫度？”
　　“咳咳，陛下，感受到了，滾燙，灼熱。”
　　雪半城邊咳嗽著的回應聲落下，趙禦露出壹個笑容，繼續開口道：
　　“朕知曉妳很有野心，但是大夏這塊土地之上，妳施展野心的方式和以前將會完全不同，朕知曉在雪民部落，壹切以生存為前提，但是在大夏，讓所有子民們可以生存和繁衍的權利，那是朕的責任！”
　　年輕帝王此言，斬釘截鐵，帶著氣吞山海般的無上霸氣，讓壹旁的雪半城甚至都忘記了呼吸，以壹人之力，將萬億子民的生存權利扛於肩膀之上，這是雪半城曾經想都不敢想之事！
　　“既然妳要來到大夏，那麽首先妳便要明白，在這個國度，人心是有溫度的，整個歷史的灰燼也不是冷冰冰的，而是有余溫，老北安王為大夏所做的壹切，朕和大夏都不會忘記。
　　“雖然優勝劣汰依然是大道的本質，但是在這片土地上行走的大部分子民，內心都有著壹種力量，可以給人壹種做出常人無法理解之事的勇氣，不信的話，妳看。”
　　語畢之後，趙禦輕輕擡手壹指下方的天井，隨後眾人低頭望去，只見方才於說書臺上亮起的那壹盞油燈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使得整個下方變得黑漆漆的壹片，同時有低低的哽咽聲傳出。
　　隨後這哽咽聲變成了啜泣，同時壹首帶著哭腔的歌聲繚繞於整個大堂之內，如泣如訴，如怨如慕：
　　“壹眼望穿，數十年是非，難判誰人錯與對，四海飄零，妳聲名狼藉，相識不過壹場戲，萬語千言，百口莫辯，情至深時惹人怨。”
　　歌聲畢，整個酒樓大堂壹片靜悄悄，隨後女子掌櫃的聲音再壹次傳出，繚繞於所有人耳畔：
　　“說白了奴家這些年所做的這壹切，只是想讓他來看我壹眼罷了，如今他榮耀戰死，是非恩怨，壹捧黃土沒，奴家的恨意也成為了無根浮萍。
　　“所以自明日大喪之後，山中酒樓將至此關門，永不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