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搭電車的兩個小人物

　　坐纜車下山後，宋天耀就看到福義興的高佬成與帶著兩名小弟，正與壹名穿著花襯衫的青年靠在壹輛福特49的車頭前吸煙，望見宋天耀和安吉·佩莉絲從纜車站裏走出來，高佬成甩掉手裏的香煙快步迎上來打招呼：“宋秘書。”
　　“信少呢？”宋天耀對面前的高佬成問道。
　　高佬成說道：“已經讓兩個堂口兄弟搭信少的車送他去麗池，扮摔傷的工人也冇事，皮都未紅壹下，也安排了幾個兄弟陪那幾個工人去石塘咀飲酒。”
　　山頂上摔傷那壹幕自然是宋天耀安排人做的，他不可能讓英語結結巴巴的褚孝信真的與石智益共進晚餐，哪怕石智益懂說粵語，哪怕只交流五分鐘也不行，倒不是宋天耀想要隔絕內外大權獨攬，實在是褚孝信真的不能與這種人生經驗豐富的中國通對話，至於今晚之後，石智益應該會認真調查壹下利康和褚孝信，以及當面對他開口說出那番話的宋天耀，稍稍對比之後，自然就知道，這番話不可能是褚孝信說的，只是他宋天耀而已。
　　無非是合作，石智益知道以後該怎麽做可以不讓雙方尷尬。
　　“辛苦妳和幫忙扮戲的兄弟，替我請他們飲茶。”宋天耀取出自己的錢包，取出壹千塊港幣遞給高佬成：“我去麗池見信少，無暇去道謝。”
　　他在這裏與高佬成交談，安吉·佩莉絲在旁邊抱起了暴露在夜風中的雙臂，她之前和宋天耀想的類似，覺得宋天耀從石智益的夫人身份入手，能與石智益共進晚餐的機會最少也要有九成，但是沒想到偏偏石智益沈的住氣，任由她和宋天耀下了太平山。
　　在纜車中還不覺得，此時走出纜車站，夜風壹吹，身上只穿了件低胸鉛筆裙的安吉·佩莉絲馬上覺得身體有了些寒意。
　　宋天耀眼睛看著高佬成，卻隨手把自己的黑色西裝外套脫了下來，動作自如的朝安吉·佩莉絲肩上壹披，繼續對高佬成說道：“也替我對大佬雷講壹聲，我過兩日請他食飯，有事讓他和兄弟們做。”
　　整個動作，都沒有朝安吉·佩莉絲看壹眼，也沒有開口問壹句對方，就好像嫻熟的練習過很多次。
　　“宋秘書有事吩咐，我來做就得，食飯是雷哥去，做事我來做嘛，反正兩日後也是我去做。”高佬成不敢去看宋天耀身邊這個穿著暴露的英國鬼妹，把頭稍稍側過避開，笑著說道。
　　“只靠妳做不完的，事情很多，就這樣，我走先。”宋天耀說完之後，這才看看身邊的安吉·佩莉絲。
　　鬼妹在自己給她披西裝外套時，身體明顯繃了壹下，隨即放松下來，此時已經臉色如常，絳紫色的鉛筆裙外罩黑色西裝，踩著壹雙高跟鞋站在夜風中，長發發絲被夜風吹的微揚，頗有幾分女強人的氣勢，自己只穿著白襯衣戳在旁邊，倒像是司機跟班壹樣。
　　“慢走，宋秘書。”
　　“這位女士，夜深了很難攔到的士，我可以開車送妳回家。”靠在遠處那輛福特49車頭處的花襯衫青年，突然拍了拍車頭，用非常流利的英語開口說道。
　　宋天耀和安吉·佩莉絲轉過身朝青年望去，高佬成臉色變了兩下，先朝著那個花襯衫青年瞪了壹眼，隨即轉過頭有些緊張的對宋天耀說道：
　　“宋秘書，山頂的工人是他介紹安排的，他是個差佬，花名叫無頭，做人既無頭腦又無眼色，他也是潮州人來的，您大人大量。”
　　“無頭，呢個花名不錯，他叫什麽名字？”宋天耀感覺這個花名有些耳熟。
　　高佬成遲疑了壹下，他擔心宋天耀記住對方名字，日後收拾對方，可是卻無法拒絕，只能嘆口氣說道：“他叫藍剛。”
　　“呼~”宋天耀吐了口氣，自己重生香港，先是遇到四大探長中的顏雄，被自己坑的跑去沙頭角守水塘，現在又遇到個搭訕鬼妹，看起來相貌不俗的藍剛，不過宋天耀現在沒興趣去捉弄這樣壹個未來的四大探長級人物，只是好奇對方的英語非常流利，不太像顏雄和他幾個手下那些之前自己見到的只懂說幾句英文短語的便衣，看看身邊的安吉·佩莉絲笑笑：“餵，有男士要送妳回家。”
　　沒能讓自己的雇主宋天耀成功進入山頂餐廳，內心好勝的安吉·佩莉絲就已經心情不太好，自己身邊已經站著宋天耀，而且還紳士的把外套脫給自己，顯然已經證明她不是孤身壹人，結果居然還有人輕佻失禮的搭訕自己，安吉·佩莉絲眼神冷淡的在對方襯衫下擺故意露出的槍套上瞥了壹眼，不屑的用英語說道：“Experience more than sufficiently teaches that men govern nothing with more difficulty than their tongues。”
　　說完，安吉·佩莉絲主動挽起宋天耀的手臂，朝前方走去，剩下藍剛靠在車頭上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宋天耀回頭對那位也許日後會成為警隊大佬，但是此時還只是個年輕便衣的藍剛笑笑，說道：“她剛才說，經驗給過我們太多的教訓，告訴我們，人類最難管制的東西，莫過於自己的舌頭。這句話是哲學家斯賓諾沙講的，下次搭訕英國靚女記清楚，她們不鐘意廉價的美國車，也許走路更容易成功。”
　　等宋天耀和安吉·佩莉絲走遠，高佬成擦著額頭的冷汗走回藍剛的面前，藍剛不是福義興的人，而是他高佬成與藍剛之前相識，宋天耀找人做事，高佬成想到在洋人面前嶄露頭角的藍剛，讓對方安排工人在山頂做了這次演戲的事，他也知道自己這個差佬朋友喜歡搭訕女人，無論未婚少女還是有夫之婦，有殺錯冇放過，憑借英俊相貌和夠鼓的錢包，無往不利。但是沒想到這家夥居然招惹宋天耀身邊的鬼妹，而且還是宋天耀已經脫了外套披在對方肩上之後。
　　“無頭，妳是不是想死呀？想死妳自己去，我冇興趣陪葬，差佬雄現在在沙頭角守水塘，妳有興趣，我帶妳去那裏同他做伴。”
　　藍剛取出煙盒朝高佬成遞去，嘴裏笑道：“妳不是講只是個秘書嘛，餵，仗勢欺人蝦蝦霸霸的秘書而已，要不要呢般緊張？何況就算我老豆已經不經商，但是也算是幫潮州人做事，褚家那裏也有些面子，不會有事，那鬼妹乜鬼來頭？”
　　高佬成取出壹支香煙，盯著藍剛的表情：“乜鬼來頭都同妳無關，妳鐘意女人，去西營盤那些私人會所之類的地方揾鬼妹，幾多錢都無所謂，我幫妳付，但是宋秘書和他身邊的女人，妳不準碰，不然朋友都冇的做，坐館吩咐過，利康的碼頭生意以後我來負責，妳搞宋秘書，如果他讓我做事，很容易傷了妳我感情。”
　　“搭訕壹聲不用判死刑吧？算啦，慢慢來，等我有壹日被鬼佬提拔做了總探長，到時我讓他乖乖立在我面前，對我講剛才他說的那句話，講足壹萬遍，我就當著他的面，陪著那個鬼妹調情。妳覺得點樣？”藍剛轉身拉開自己那輛福特49的車門，嘴裏說道。
　　“等妳坐到那個位置在做這樣的夢好了。”高佬成站在原地說道。
　　藍剛從車窗處探出頭：“餵，上車，去邊度，我送妳。”
　　“不用，大家不同路，我現在搭利康這只船。”高佬成把手裏的香煙當著藍剛的面叼在嘴裏說道。
　　藍剛搖頭嘆氣的撤回去，發動汽車離開。
　　等汽車消失在視線中，高佬成把嘴裏的香煙“噗”的壹聲吐掉，對身邊跟著的兩名小弟說道：“替我這幾日盯著無頭，他好色成性，對女人不得手從來不罷休，如果他搞事，不用等我的話，先捆住他，總之，不能得罪宋秘書壞了利康的生意。”
　　“知道，成哥。”
　　……
　　“拒絕壹個開著私家車的靚仔差佬搭訕，和壹個無車的秘書跑來搭末班電車，乜鬼感覺。”宋天耀坐在電車座位上，對旁邊披著自己外套的安吉·佩莉絲問道。
　　安吉·佩莉絲想了想，微笑著對宋天耀說道：“理性的回答是，壹個華人警察，雖然開著壹輛福特汽車，可是在現在的香港警隊架構中，不會有什麽前途，甚至不值得我去接觸，但是我身邊這個搭電車的男士，如果他不做些非常愚蠢的事，絕對會比那個警察有潛力。這就是我的感覺。”
　　“有沒有感性壹點兒的回答，妳可不是純正刻板的盎格魯·撒克遜人，還有些古老奔放的凱爾特人血統在體內。”宋天耀說道。
　　安吉·佩莉絲眨眨眼對宋天耀問道：“妳希望我說出什麽樣的感性回答？”
　　“我希望妳對我說，我的外套溫暖的讓妳想要落淚，然後讓妳覺得我值得托付終身。”宋天耀回望向安吉·佩莉絲，笑著說道。
　　安吉·佩莉絲先是笑了起來，她覺得宋天耀這番話是開玩笑，但是很快，她又坐直身體陷入了安靜，幾分鐘之後才再度側過臉，望向身邊五官輪廓過半已經藏在燈影下的宋天耀，語氣中帶著好奇：“如果我真的有壹天忍不住那樣想，妳會怎麽做？”
　　宋天耀嘆了口氣，很無禮的伸出手掌撫過對方柔順的長發：“這就是在妳身邊的女人太聰明而妳自己又不是個蠢貨時，遇到的難題，但是我會找到解決方法的，在那天還沒來臨之前，相信我。”
　　“兩個小人物。”安吉·佩莉絲把頭朝宋天耀的肩膀處稍稍側了側，突然自嘲的說了句。
　　“錯，應該是兩個還算聰明的小人物。”只有兩人乘坐的末班電車上，被燈光和燈影把臉部壹分為二，半面處於光明之下，半面潛藏陰影之中的宋天耀，輕輕開口，糾正了安吉·佩莉絲最後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