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3章 十世辯機

　　在來之前，便知道已經註定了無法回去！
　　神秀小和尚的話讓方行整個人都似乎懵了，在得知了小和尚被擒之後，他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壹刻都未耽誤，心裏也想著明白，這次就當自己認栽了，把佛子好端端的還給他們，那卷太上道經也再想別的辦法拿到手，而這壹次卻暫不想，先把神秀小和尚帶回去再說！
　　對於他來說，這實在是壹個極大的讓步了，但渾沒想到，竟從壹開始，便做不到這壹點了。
　　壹時之間，他怒火上湧，直沖入腦，兇狠的向北冥清荻看了過去。
　　“我以為妳只是想逼我放了妳們的和尚，沒想到妳是想害了神秀小和尚！”
　　他那兇狠的目光使得北冥清荻都心顫起來，踉蹌退了幾步，擺手道：“我沒有啊……”
　　她甚至都不敢向方行多看壹眼，目光直接向神秀看了過去，帶著哭腔道：“小和尚，我真沒想到這會害了妳的性命啊，這件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以為只讓方行放了佛子，就可以讓他帶妳回去了，若是我早知道這會害了妳，壹定不會這麽做的……妳相信我啊……”
　　她說著，下意識上前，似想將神秀周圍的符文囚牢解開。
　　“妳胡說些什麽！”
　　北冥梟卻壹步踏前，將她推開到了壹邊，冷喝道：“什麽叫害了他，此乃佛門因果輪轉，萬年之前便已經註定的結果，我替佛門推動了此事提前百年出現，便是佛門大功臣，功德榜上少說也有十萬功德加身，百斷山內，我們北冥家便會分得最大領域，妳說值不值得？”
　　這壹通喝罵，直把北冥清荻訓的說不出話來，只是目光哀求壹般望向了方行，聲音裏帶著壹股子無奈到了極點的求懇：“我真不想的……這真是我此前不知道的啊……”
　　“等我剁了妳的腦袋，壹定會給妳賠個不是！”
　　方行怒聲大吼，目露殺機。
　　忽然之間，他驟然轉身，壹把擒起了黑衣佛子的領子，便要遁空而走。
　　他可不信這什麽兩兩壹相見，便註定辯機之日到來，既然眼下自己救不得神秀，便索性再把這佛子擄走，兩個佛子裏缺了壹人，看他們怎麽辯機，實在不行，他也能狠得下心，找個機會把這佛子宰了，要辯機，就讓神秀和壹個死人辯機吧，小和尚再笨，還能罵不過壹個死人？
　　只可惜，縱然他壹切都已想好，但事情的進展卻已把握不住。
　　那些彼岸寺的護法僧眾，在此時看破了方行的想法，竟然絲毫沒有了剛開始時的憤怒與緊張，反而目露慈悲之意，同時低下頭來，默誦起了經文，由這些僧人開始，其他諸族的修士也皆開始誦經，就連北冥梟也不例外，而北冥清荻，則滿臉困惑的許久，才輕輕閉起了雙眼。
　　周圍諸天，只有方行與青驢不曾誦經。
　　他們沖上了天空，左沖右突，兇神惡煞，想要奪路而逃。
　　然而，隨著周圍無盡沈渾玄奧的誦經之聲響起，他們卻忽然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泥沼。
　　嗡嗡嗡嗡……
　　無盡的誦經聲像是充斥了周圍山谷的每壹寸空間，將他整個人都包圍了起來，那些經文，甚至顯化出了金芒耀眼的佛言真字，自每壹個正在誦經的凈土修士頭頂升騰了起來，緩緩飄向了九天，而後，自九天之上，則隱約有壹朵壹朵華美之極的花瓣飄落，如同落英繽紛。
　　天花亂墜！
　　“施主，我知妳壹片赤誠心思，只是因果早定，又何必強求呢？”
　　在方行手中，那被他抓住了的黑衣佛子，竟忽然在此時開口說話。
　　之前封在了他嘴上的符篆，不知何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而此時的他，亦是盤膝而坐，宛若虛空生根，將他定在了空中，饒是方行壹手之力足有二十萬斤，此時卻赫然扯不動他，壹把撕裂了他的衣衫，然後便看著這黑衣佛子身形如同被風吹拂，遙遙向著空中升了上去，方行想要再沖過去把他抓住，卻被無形的力量逼退了回來。
　　黑衣佛子，端坐虛空，頭頂九道佛光顯化，如同化身真佛。
　　而在此時，那符文囚牢中的神秀，亦飛升了起來，於百丈之外，與黑衣佛子遙遙相對。
　　壹黑壹白，雙生佛子，相隔百丈，皆目光靜寂的望著對方。
　　而在他們之間，似有金色的佛光撞到了壹起，然後升騰了起來，隱約變化，赫然在他們二人左側，化作了壹尊頂天立地，隱見輪廓，卻看不清模樣的大佛幻影，大佛雙手合十，身周布滿了金光燦燦的經文，目光幽幽，慈悲而又沈寂的望著自己胸前盤膝而坐的黑白佛子。
　　“身如菩提樹，心若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
　　周圍浮現了片片金雲，雲間，有清朗而驕傲的聲音響起，眾人擡頭看去，便看到了那雲間出現的幻象，壹身僧衣如雪，俊美異常的年青僧人手持白色蓮花，於佛祖座下輕誦佛謁，隨著梵音傳遍大雄寶殿，有天花自九天而降，仙音縹縹，眾僧伏首，感謝他傳授佛義……
　　佛祖睜開雙眼，輕輕點頭，年青僧人誌得意滿，準備承接真佛傳承。
　　“此法可使世人修佛學佛，卻難使世人成佛！”
　　眾僧拜伏，佛祖點頭之際，有黑衣掃地僧人開口，引去無數目光。
　　“我有壹謁，可解佛義！”
　　黑衣掃地僧人向佛祖行禮，誦謁：“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壹物，何處惹塵埃！”
　　天地寂寂，眾僧啞口，年青僧人怔住，佛祖面露微笑。
　　“如此，可傳我大道，神秀，妳可服氣？”
　　佛祖開口，看向年青僧人，震驚天下。
　　“弟子不服！”
　　年青僧人皺眉，聲音傳遍靈山，傳遍諸天萬界。
　　畫面壹變，又成為了古松之下，黑白二僧赴千年之約，於山巔辯機。
　　“師弟，千年已降，妳還不悟麽？”
　　“吾道未錯，又為何要悟？”
　　白衣僧人開口：“修佛便是修身，如人登山，步步攀行，師兄只向人講述山頂風光，卻不指人路徑，又如何讓人沿山而上，終而成佛，此乃尋果廢因，吾不取也……”
　　“山頂是空，萬物是空，佛也是空，又何需修行，壹朝頓悟，便得自在！”
　　二千年，黑白僧人於海上辯機，風卷殘雲，天地清明。
　　“師弟，兩千年過去，妳還不悟麽？”
　　“吾道未錯，又為何要悟？”
　　白衣僧人開口，手指滄海：“眾生求真求靈，乃世間真實，師兄言壹切為空，那這魚蝦豈非真實？這滄海萬物豈非真實，萬年之後，滄海桑田，無窮變幻，自有理可依，吾佛坐虛空，垂憐世間，悠悠萬古，壹念生滅，若最終的佛果失了自身，又如何見得這壹片真實？”
　　“天地玄機，自有因果造化，自有大道規則，循環往返，萬物變化又如何，滄海桑田又如何，妳見他，他在，妳不見，他便無，寂滅來時萬物為空，又何須人去見他真實？”
　　無窮畫面變幻不定，兩名僧人於山上、於海中、於紅塵、於沙場、於天外，屢次辯機，白衣僧人次次輸了辯機，卻也次次不服，壹次壹次輪回轉世，尋找證實自己的經歷感悟，只可惜每壹次辯機，黑衣僧人佛理總勝了壹籌，漸漸的，白衣僧人話越來越少，沈默寡言……
　　“師弟，九千年過去了，妳還不悟麽？”
　　“吾道未錯，又為何要悟？”
　　白衣僧人笑的悲苦，長嘆了壹聲道：“不過，師兄，九千年過去，我也明白了，妳修虛空，我修圓滿，我們二人於此道上愈走愈遠，看樣子再無和解可能了！”
　　“師弟，妳當知我佛理勝妳，又何必執著？”
　　“師兄的佛理勝我壹籌，只可惜我認為自己的路才是正確的，妳修的是空，求的是果，我卻願修圓滿，願逐因而卻果。無論修佛修道，最重自身，哪怕我知妳的佛理才是真義，卻也永遠不舍得放棄自身，此或為執著，卻是我壹世修行感悟，修身修心修佛，修得圓滿大道！”
　　“妳既執著於自身，當永不見佛果！”
　　“我的佛在因果之間，我的道在身心之上，若無了自己，哪怕修成了佛果，卻又置於何地？”
　　“師弟，妳輸了！”
　　“我是輸了，佛祖當年問我們如何修佛，這個問題上我已輸了！”
　　“論理，我這壹世便該取了佛果，但妳心間有憾，便再與妳壹千年吧，望妳能有壹個答案！”
　　……
　　……
　　無盡的畫面與禪理，自金雲之中出現，傳入了場間諸修的心中，那代表了雙生佛子的九世辯機過程，也代表了佛門兩種理念的沖撞，便是方行不懂佛法，在這種金色雲氣籠罩了自身之後，也漸漸開悟，明白了神秀所言的辯機為何物，也明白了神秀輸在了哪裏……
　　“臭和尚，什麽虛空佛果，有本事妳把自己練沒了！”
　　方行激動不已，高高跳起，向著黑衣佛子大喝：“我師弟說的才是對的！”
　　只可惜，他的話已無人去聽了。
　　空中，兩尊佛子遙遙相對，黑衣僧人睜眼看來，目光深邃：“師弟，妳還不悟麽？”
　　神秀亦睜眼，搖頭苦笑：“師兄，我的道真錯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