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

煙雨江南

歷史軍事

  那壹天,我搖動所有的經桶,不為超度,只為觸摸妳的指尖;   那壹年,在山路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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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 縱情

塵緣 by 煙雨江南

2018-8-30 14:39

  燭火搖曳不定,映得案上書頁的文字也忽明忽暗,壹只蘸飽了墨的狼毫楷筆落下復又提起,幾番作勢欲書,卻始終不曾寫出半個字來。
  吟風嘆壹口氣,擱筆,合上面前的《上皇金錄》,推門而出。
  月正半彎。
  軒外就是斷壁懸崖,山風凜冽撲面,偶爾夾雜著三兩聲夜梟厲嘯。山巒輪廓如潑墨,岷江破谷而出,磅礴南奔,好像壹條橫架天地的粼粼玉帶。
  吟風憑欄而立,仰望夜天中半輪弦月,實不知為何今夜忽如其來心潮如濤。半月如鉤,又勾起了多少輪回中的往事?
  風嘯得格外尖銳,雲翳重重,夜空如覆紗網,不見點星,弦月周邊泛著淡淡風暈,隱現緋紅,漫漫夜天似在泣血而歌。
  吟風掐指暗暗算來,十月初八,大吉,利嫁娶,出行。還是這個壹成不變的結果,無論紫微鬥數,先天卦象,還是風水五行,吟風都推算不出今日有何失常之處。
  望著淒淒夜色,他忽然感到眼前景物微微晃動,有些許的模糊,兩頰傳來隱隱溫熱,似乎又有淚流成行。他伸手拭過,臉上光潤如玉,卻是什麽都沒有。吟風心中暗嘆壹聲,自入夜起,他便是如此心神不寧,相由心生,竟開始影響觀感神識。
  與初醒來時相比,他已通了許多人情世故。他本是天資過人,敏慧旁通,短短年許,便大體掌握了世態時情,天下勢力分布,更知曉些基本人情禮儀。只是熟練世故,反漸漸失卻對於天道那近乎本能的領悟和實行。
  那時的吟風,知道自己在何時何地當做些什麽,至於為何要做這件事則幾乎全無所知。而此刻的他通曉了世情,明白了事理,卻徹底失了方向,完全不知自己該做什麽了。
  何為?為何?
  或許這就是《上皇金錄》批註中所言的“靈臺積垢,神欲蒙塵”?
  既已失了寧靜,他靈識深處就似撕開了壹道口子,壹件件往事推擠著噴薄而出,須臾淹沒心石,猶自前波後浪綿綿不絕湧來。回想往事種種,此時的領悟又與當時不同。他的心越跳越快,每壹下躍動,都在用力撞擊著他的胸膛。
  吟風身影忽然壹閃而沒,片刻後重新出現在危崖之前,只是這次他身邊多了壹壇烈酒。吟風提起酒壇,揮掌如刀,切去了壇口泥封,舉壇就唇,幾大口就飲下半壇烈酒!他驀然張口,噴出壹道濃烈至幾欲燃燒的酒氣,揮袖擦去口邊酒漬,只覺心中波濤已如怒海狂潮,壹股抑郁橫亙於胸,幾次要噴薄而出,卻都被壹道無形屏障給牢牢封於胸中,不得宣泄。
  吟風擡手壹指,崖前憑空現出壹朵金色蓮華,蓮心真火熊熊。他舉步踏上蓮華,心念動處,身形沖霄而起。只見壹點流光飛速爬升,如彗星逆空。
  烈烈山風中,吟風又舉壇痛飲,這壹飲似鯨吞,若潮汐,半壇烈酒匯成壹線,直沖入腹!酒漿四濺,打濕了他鬢發衣襟。吟風只覺壹道烈焰自丹田處燃起,直沖天靈,實是說不出的痛快,忍不住仰天長嘯,聲傳百裏!
  他催動足下長生蓮,整個人化作壹道金光,瞬息繞峰三匝,沖天而去!
  那壹聲清嘯仍在群峰中回蕩,久久不散。
  青城山頂,青墟宮四位虛字輩真人正齊聚議事,聽到嘯音隱隱傳來,虛天不禁眉頭壹皺,道:“是吟風!他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或者我跟過去看看?”
  虛玄聞聽得嘯音,撫須閉目沈思,片刻之後方道:“看來他只是心神激蕩而已。吟風行事素來依天憑運,多不依常理。我等堪不破其中關竅,最好就是順其自然。且讓他去吧。”
  虛天皺眉道:“他行事率性,若壹去不返,這《上皇金錄》可怎麽辦?”
  虛玄淡然道:“那也只能說是天命如此。我看吟風心情平復後即會回山,此時最好不要打擾到他。我們繼續參詳這幾頁《上皇金錄》吧!”
  四位真人圍坐的幾案上放著三張略微發黃的書頁。正文旁本已註了不少小字,上下頁眉頁腳處又有人添了許多批註。這些批註墨跡甚新,看來應是新近方寫上去的。這三頁書,即是青墟宮奉為至寶的《上皇金錄》原本中的三頁。
  嘯音不僅在群峰間回蕩,也層層滲入了地下深處。
  搖曳不定的火把光照下,壹把鋒銳無比、其薄如紙的三寸銀刀忽然輕輕壹顫,刀下那本該是絕對筆直的切痕立刻有了壹道幾乎看不出來的彎曲。
  持刀的手白皙修長,秀氣如女子。這只手微微壹僵,隨後收回,當的壹聲將銀刀擲在了石臺上。
  虛無無比遺憾地看著面前那條道道剖痕幾乎完美無瑕的玉腿,唯有嘆息壹聲。他手壹揮,壹縷寒風將這截玉腿和石臺上的血跡都吹了起來,掃落繞臺而過的地泉中。地泉水流湍急,載著這壹汪殷紅遠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虛無壹把扯下身上血漬斑斑的白布,裸身泡進石廳角的壹汪滾熱溫泉中,仰望石廳洞頂,先是掐指默算片刻,然後高聲開罵:“幹妳娘親!這黃道大吉的日子,深更半夜的鬼嚎什麽,害得我道心不穩,枉費了這麽好的壹段材料!不過話說回來,妳這小子嚎得還真不壹般,這麽厚的山壁都擋不住,若是修不成仙,來世投胎當個號喪的,倒還真餓不死妳!”
  他破口大罵了整整壹刻,才算稍出胸中壹口惡氣,只是整個石洞的陣法皆是針對他而設,是以這些罵聲只能在石洞大廳中徘徊,根本透不出洞口四壁半步,與吟風嘯聲穿山而來的氣勢相比,實是天淵之別。
  叫嚷了壹通後,虛無似也有些累了,壹身細膩白皙的肌膚在滾熱溫泉的浸泡下也逐漸泛起壹抹紅色,他輕撫著自己的肌膚,急劇起伏的胸膛漸漸地平緩下來。他閉上雙目,身體全部沈入冒著細小氣泡的泉水中,緩緩放松四骸。
  就在此時,空中忽然落下了壹小塊碎石,撲通壹聲掉入溫泉,將幾滴泉水濺在虛無的臉上。
  虛無雙眼驀然張開,壹對幽瞳中光芒閃耀不定,頃刻間黑色盡褪,濃濃血色翻湧上來,剎那間占據了整個瞳孔。壹時間整個石洞大廳都泛起壹層暗紅光芒,似乎所有的東西都染上了血色。
  虛無沈在水下的壹只手慢慢擡起,在眼前壹點壹點張開。
  掌心中,赫然是剛剛落入水中的那塊碎石,石塊壹角塗著壹小塊鮮紅色彩,看上去非是天然色澤,不知是以何種顏料塗成,雖經水浸,絲毫不見褪色。
  虛無閉上雙眼,屏住了呼吸,片刻之後才重新張開,再次凝神打量掌心中的這壹小塊碎石。碎石上那壹小塊鮮紅愈發艷麗,在石洞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妖異。虛無吐出壹口濁氣,擡首望向洞頂。
  洞頂密密麻麻地繪滿了咒符,四壁,甚至地面亦如是,合在壹起形成壹座三屍鎖魄陣,天羅地網般,牢牢扣住了虛無的三魂七魄,無隙可乘。令得他非有虛玄同意,出不得了石洞半步。
  虛無目光如電,只搜索了方丈之地,剎那間已鎖定三屍鎖魄陣中央的壹處。那個鮮紅的咒符上缺損了小小的壹角,恰好與虛無手中的碎石壹模壹樣。
  虛無猛然從溫泉中立起,雙目血光大盛,緩緩浮上了半空。他雙臂於胸前交叉,垂首虛立了片刻,方綻舌斷喝,聲如炸雷,雙手猛然向上揮出!壹道如有實質的血紋從他身體中滲出,瞬間擴散至石洞的每壹個角度,與四面八方的三屍鎖魄陣撞在壹起!
  這壹下撞擊,沒有毫光閃耀,也沒有乍響雷鳴,只是這宏偉的天然石廳似乎突然跳躍了壹下!
  這壹聲斷喝及壹個簡單的動作卻幾乎耗盡了虛無全身真元。他凝立於空,肌膚下時時會掠過壹道鮮艷的血色,頸側的青筋急劇跳動不休。
  壹片寂靜中突然傳來劈劈啪啪數聲輕響,又有數顆碎石自洞頂掉落,三屍鎖魄大陣雖只損了數百咒符中的六七個而已,但在虛無眼中,此陣實已是千瘡百孔,不堪壹擊。
  在虛無近乎於瘋狂的長笑聲中,石洞洞頂碎石殘片如雨紛落,只在剎那之間,三屍鎖魄陣已被盡數破去。
  虛無凝立虛空不動,雙眼緊閉,肌膚陣青陣白,接連換過十種顏色後,才慢慢恢復了往昔的白皙細嫩。他陰森森地笑了起來,清秀若女子的五官有些扭曲,雙瞳中不見黑白,唯有血霧氤氳彌漫,幾乎就要滲出眼眶。
  他身體壹傾,就此落在地上,舉步向石廳出口行去。臨到出口時,虛無身體輕輕壹顫,猶豫了壹下,終邁出了那壹步!
  這壹步邁出,自然而然的虛無就出了石廳。這壹次他毫發無傷,根本沒有以往那撕魂裂魄的痛苦,也沒有神魂俱滅,不得輪回的危局。
  虛無立了許久,嘴角才浮起壹絲奇異的笑容,自語道:“虛玄啊虛玄,妳關了我這許多年,可沒想還會有這麽壹日吧?枉妳道行通天,也算不到那小子的叫聲竟然有這等功效!”
  他大步穿過曲曲彎彎的天然甬道,終出了石洞,立在半崖之中展目四顧,深深呼吸夜間山地微涼而澄澈的空氣。
  虛無看了看夜空彎月,環顧過群峰隱隱,再垂首望望下方沈睡中的山林,終長笑三聲,化光而去。
  ※※※
  紀若塵悄悄從邀月殿側門溜出,夜涼如水,登時覺得神清氣爽,輕松無比,不由得松了壹大口氣。他輕輕掩上了殿門,將滿殿的珠光寶氣和喧囂擾攘都擋在身後。
  紀若塵早已陪著眾賓飲下了不知多少杯神仙醉,此刻只覺得胸中時時翻湧,好不容易才得以脫身片刻,用的還是尿遁。至於顧清,席筵方開就已借照顧青衣之名,離了邀月殿,將陪眾賓飲宴的千斤重擔都壓到了紀若塵身上。
  他回首望著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邀月殿,心中既有甘甜滿足,也有壹線莫名的苦澀。風中偶或有蛙鳴蟲喃隱隱入耳,鼻端草葉的清香渺茫掠過,紀若塵決心享受壹下這難得的清靜,信步行去,壹路上穿花繞石,漸行漸遠。
  壹道翠嶂矗立前路,原來是座巨大的假山石,只見白色怪石嶙峋,在月下泛出冷光,如鬼怪猛獸縱橫拱立。石上苔蘚成斑,藤蘿掩映。
  紀若塵忽覺面前掠過壹陣森森寒風,風中隱約含著的氣息銳利如針,刺痛他的心神,讓他本已是半醺的酒意壹下子消散大半。
  紀若塵本能地停住腳步,提聚真元,進入戒備狀態。陰風過後,十余丈外現出壹個淡淡身影,在他面前壹掠而過。那人忽然壹聲低呼,定在原地,轉頭向紀若塵望來。那雙美目如春山深處,淡然悠遠百折千回,迷離中又隱有寒意掠過,仿佛料峭春寒中尚未完全解凍的冰湖。湖水中偶爾泛上壹些彩光,就會透出陣陣足以引得人神魂離竅的玄異力量。
  初望她的壹刻,紀若塵幾乎所有的註意力都被那壹雙變幻無窮的眸給吸了去,片刻之後才轉而看清了她的容貌身姿。她那張傾世的臉上帶著壹絲淡淡的笑,笑中既有淡漠,也有壹縷若有若無的苦澀。在這張臉上,本有著與生俱來的驕傲,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足讓人癢到心底深處的媚也去了十之六七,唯有冰冷與淡漠完整不動地留了下來。
  她雙手各提著壹壇酒,那嶄新的泥封,滿溢的酒香,正是道德宗獨家密制的酒中極品醉鄉。她見紀若塵呆呆地望過來,壹雙鳳目慢慢垂了下去,冰封初消,寒水復流。
  紀若塵不開口,她也就不語,只那麽靜靜立著,望著足前三尺之地。
  “殷殷,妳怎麽在這裏?”紀若塵略顯驚訝地道。
  壹層淡淡的霧氣自張殷殷身周浮起,她視線與霧氣同時上升,落在了紀若塵身上,似笑非笑地道:“我不在這裏,那應該在哪裏?是要在邀月殿中喝妳的賀酒嗎?”
  張殷殷俏生生地立在那裏,連手指頭也沒有移動壹下,只這樣壹個輕嗔淺笑,透過周身若有若無的霧氣傳來,咫尺之地登時化作月共潮生,流光千裏的春江之夜,有神仙妃子款款踏水而來。
  紀若塵怔了壹怔,即道:“邀月殿內座位有限,需先盡來賓之需,於本宗弟子入席的確是有限制的。可是殷殷妳要去的話,只需和真人說壹聲即可,絕不會進不得殿的,今晚明雲和李玄真不都在殿中嗎?”
  霧斂月翳,張殷殷的目光頃刻間鋒銳如刀,死死地盯著紀若塵,目光中充滿了不甘、疑惑、失望、痛苦,種種心緒,從未有壹刻如現在這般表達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紀若塵心中壹震,胸中又是壹陣酸痛湧上,他隱約覺得自己剛剛那壹番話怕是說錯了,卻偏又不知道錯在了哪裏。
  張殷殷的目光緩了下來,漸轉柔和,臉色卻逐分灰敗下去,她淒然壹笑,道:“紀若塵,妳好,好得很。過去那些事,看來妳已全然不放在心上了,不然妳怎麽說得出這種話來?雖然妳我之間從沒有說過什麽,可妳……妳也不是傻了呆了,怎可能壹點都不明白?罷了,也只有在這種時候,宗內才會釀醉鄉出來,我取這兩壇,權作是喝了妳的賀酒。不然的話,想必妳也不甘心!”
  聽著她平平淡淡道來,紀若塵心中又是壹陣絞痛。他已經知道事情不對,可是無論怎樣努力,也想不明白究竟是哪裏不對了。
  紀若塵眼見張殷殷轉身離去,越行越遠,心中壹陣焦躁,追上兩步,問道:“過去哪些事?都是指的什麽?”
  他知道張殷殷乃是張景霄真人之女,也知道她修了天狐秘術,此時細細回想才發覺了詭異之處,這數年之中,與張殷殷有關的往事竟然完全是壹片空白,根本記不起任何事來,哪怕是壹句對白,壹個邂逅,只有不知從何而來的莫名酸楚。這數年間兩人之間的所有事,都似是被人生生從記憶中給抹去了壹般。
  聽得紀若塵如此問,張殷殷頭也不回,淡淡地道:“那都是幾年前的瑣事了,紀少仙貴人多忘事,自然沒有必要記得。”
  此時邀請殿大門壹開,出來壹名知客道人,遙遙呼道:“若塵師叔,請速回大殿!”
  紀若塵這才想起還有最後壹道禮儀未完,不得不停下腳步,眼見張殷殷越行越快,越行越遠,不由得心中壹急,傳音過去道:“殷殷!我下過黃泉,誤飲了孟婆湯,許多前事似乎都忘了,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
  張殷殷身影微微壹顫,然後足下加力,瞬息間就已去得遠了。
  咣當壹聲,空空的酒碗被扔在了地上。張殷殷抱緊了頭,全身都在顫抖。醉鄉酒力渾厚,她的酒量又不甚佳,才喝了三大碗就已覺得酒意上湧,全身燥熱不堪,腦中眩暈。陣陣天旋地轉中隱約有喜樂絲竹傳入耳中,就似奏樂者個個都是行將飛升之士,能夠將這樂聲透過群山,絕崖、磐石以及重重陣法的阻隔,直送到這鎮心殿下的囚牢中壹般。任她如何捂緊耳朵,樂聲仍是不依不饒的鉆入神識之中。
  張殷殷再為自己倒了壹碗酒,用顫抖的右手端起酒碗。她的手抖得實在厲害,壹碗酒倒是潑出了壹小半去。此時壹只宛若夜蘭的素手從旁伸過,取去了她手中酒碗,壹個女子聲音笑道:“這麽好的酒灑了可是太可惜了。”
  壹聽到這個聲音,張殷殷紛亂的心緒就漸漸平靜,她擡首向前望去,眼中卻是壹片模糊。她伸手壹拭,才知自己已是淚流滿面。
  張殷殷只覺自己有滿腹的委屈無處傾訴,哭嚷道:“師父,他竟然如此狠心!我不怪他定親成禮,可是……可是他怎也不該說全不記得前事了。還說什麽是因為入了地府,喝過孟婆湯所致!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荒謬的事?!”
  蘇姀壹仰頭喝凈了碗中酒,順手丟了空碗,依著抱膝痛哭的張殷殷跪坐下來,把她攬入懷裏,輕輕撫摸著她的如雲秀發。在蘇姀溫柔的撫摸下,張殷殷的哭聲漸漸低,師徒兩人壹坐壹立許久,室內沈寂下來。
  突然蘇姀打破了沈寂,道:“此事雖然巧了些,但也非是不可能,他說的該是實話。”
  張殷殷猛然擡頭,道:“什麽?”
  蘇姀道:“從地府還魂可不是什麽天大的難事,道德宗三清真訣傳承自廣成子,據我所知,裏面就有三種以上鎖魂固魄,重招生魂的陣法。六道陰陽陣,碧落黃泉法,太乙乾坤咒施展出來,都有逆轉天地陰陽,強改輪回果報的大威力。不知道這些年來的道德宗弟子成不成材,在紫微閉關後是否還有旁人能用得出這三大道法。可就算用不了這三大道法,也還有壹個差強人意的三洞飛玄陣勉強能有點類似效用。孟婆湯喝下後確有使人忘卻前生記憶之效,可那是忘卻所有,如妳剛剛所說,他是認得妳的,與旁人的交往也看不出忘記了什麽,只是記不得與妳有關的事,這就有些奇怪了。難道他喝孟婆湯的時候出了什麽岔子……”
  蘇姀頓了壹頓,續道:“孟婆湯這壹節先不管,其實最奇怪的是他魂魄如何入的地府。我從妳眼中窺得他隱約影像,看他魂魄穩固,心誌如鋼,又有諸多寶氣加護,就算魂魄離體,尋常陰司鬼卒絕拘不走他的魂魄。除非……有什麽厲害法器能夠貫通陰陽,將他的魂魄直接送入地府。但如此壹來,他就是生魂,可不受陰司號令,又為何會喝了孟婆湯?奇怪,奇怪。”
  蘇姀苦思不定之時,張殷殷忽然擡頭問道:“師父,喝了孟婆湯後還有解救之方嗎?”
  蘇姀這壹次倒是壹怔,道:“我當年雖也到地府玩過幾次,還真沒註意到這個。陰司地府諸事與凡間完全不同,孟婆湯就算有解,解方也須到地府中去找。若我身還自由,下壹次地府也不算什麽難事。我們妖族本就不受地府所轄,雖然少不得要和那些陰兵鬼卒打上幾場,但權作活動活動筋骨了。但就算是下了地府,也不壹定能得到解方,這孟婆湯是地府用來平衡輪回分離陰陽的,怎可能輕易有解?”
  “解方須到地府中去尋找嗎?”張殷殷想著,完全沒有聽到蘇姀後面的話。
  ※※※
  彎月如鉤。
  石磯極緩極緩地擡起頭來,雙眼剛壹越過藏身的巨石,即凝止不動,慢慢張開了雙眼。她周身冰冷,半絲人氣也無,幾與周圍巨石無異。
  此時身旁傳來壹個渾然厚重的聲音:“為何要如此鬼鬼祟祟的?非是我輩正道所為啊!”
  石磯慢慢轉頭,狠狠地盯了身旁那意態瀟灑,迎風虛立的李白壹眼。她只字片語未說,只是又轉回頭去,凝望著憑崖而建,似是稍大些的風就能將之吹落去的木屋。她只悄開口說話,藏身匿蹤的道法立泄,很有可能為木屋中清修的姬冰仙所發覺。
  至於李白,他道行遠超姬冰仙和石磯,與道德宗諸真人相去只是壹線。他無論是站是坐,是言是笑,都不會為人所發覺,所以說此刻他是十足的站著說話不腰疼。
  石磯不再理會喋喋不休的李白,反手自腿側抽出壹把尺許長的短劍。短劍通體透著暗紫光華,其薄如紙,甫壹出鞘,劍鋒上即泛起數十個紫芒凝成的咒符,繞著劍鋒不住旋動。
  壹項法寶威力大小,基本上是由本體材質、本體咒法、附加材質及臨時持咒等部形成。可以說壹件法寶由什麽制就,上面附帶了什麽咒法陣圖,基本上就決定了這件法寶的威力大小。至於附加的威能則起到輔佐之功,或是為法寶增加些額外的威能,或是提升法器本身的威力。而在某些制器大家手中,附加威能則可起到畫龍點睛之效,使整件法寶脫胎換骨。除此之外,修行者往往煉有數種法門,可以靠持咒臨時增加法器威力。
  石磯這把短劍本身不弱,然而卻要較姬冰仙的四方甲差得遠了。她道行有限,無法駕馭更加強悍的法寶,是以使了幾個小手段,誘使著酒興正濃的李白設註下賭。李白又哪料得到以雲中居如此名門,弟子設賭時竟然還會出千?是以大敗虧輸後不得不為石磯所佩的石中劍加持咒法,倍增其威力。只要他跟在石磯附近,就可以不斷為石中劍持咒,增強其威。這於他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然而壹路跟著石磯穿峰過宮,輾轉來到這常陽宮壹角的斷崖處,再看著石磯虎視眈眈地盯著木屋,就連生性豪放率真的李白也感覺到有些不對了。
  石磯短劍上光芒越來越亮,本來冰似頑石的身體也漸漸升溫,眼看著她就要提聚真元,猝起壹擊。就在她脊背壹弓,將起未起之時,後腰上突然微微壹麻,身體本能地閃躲反應使得她立刻伏了下去。
  她知這是李白的獨門手段,回首怒視,李白卻向另壹側壹指,示意噤聲。
  百丈外的壹堆山石後,逐漸升起兩點星芒,那是壹雙眸子的光華。
  “咦?我幹什麽要這麽鬼鬼祟祟的?”尚秋水不由得有些奇怪。他本是飲了許多醉鄉,酒意湧動下豪情大起,要再來攻壹次冰心居的。結果壹到這裏,他立刻本能地伏身隱息,徐圖前進,就似周圍伏著壹頭可怕兇獸壹般。
  尚秋水再伏片刻,仍未見分毫動靜,不由得暗笑自己實在是疑心生暗鬼,這可是道德宗腹地,哪會有什麽兇獸出沒?
  有念於此,他當即長身而起,仰天壹聲長嘯,倒拖忘情,壹躍沖天,若壹葉落花,向冰心居沖去!
  尚秋水飄飄蕩蕩地落在冰心居門前,飛起壹腳踢開木門,持斧沖了進去。
  木門緩緩合上。
  石磯雙眼壹亮,也是壹躍而起,身後帶著壹縷寒氣,緊隨著尚秋水沖向了冰心居。她行動如風,頃刻間業已沖到了冰心居門口。
  哪知就在此時木門壹開,尚秋水竟從中倒飛出來!石磯大吃壹驚,然則她反應極是敏捷,輕飄飄的壹側身就讓過了尚秋水,短劍上紫芒大盛,加速向木屋內攻去。
  堪堪到達木屋前時,石磯忽覺壹道微風撲面,隨即竟然呼吸不暢!她心中壹凜,凝神望去,這才發現尚秋水手中的巨斧正旋轉著向她飛來。巨斧來得毫無先兆,待她發現時已距離不過三尺!
  石磯壹咬牙,揮短劍挑上了飛旋而來的巨斧。劍斧相交,本是平平無奇的忘情中忽然迸發出壹道沛不可當的冰寒真元,若壹整座冰川向她當頭壓下!石磯劍上加力,反壓而去,尺許石中劍綻出奪目紫芒,竟然還壓過了忘情!
  巨斧忘情猛然彈了起來,速度倍增,向石磯身後飛去。木屋中傳來壹聲輕輕的咦聲,似驚訝於石中劍的強橫法力。石磯壹沒想到尚秋水會敗得如此之快,二也駭然於忘情斧上所附的強大真元,已有些許退縮之意。然而電光石火之間,她想起以姬冰仙初入太清太聖境的道行,能夠做到這些該已不及回氣,可不似她有李白給加持石中劍,憑空增了許多實力,而且不需回力。石磯知道此機壹失,必不復來,於是壹咬牙,短劍紫芒大盛,合身沖入了冰心居!
  兩扇木門無聲無息地掩上。
  忘情在空中劃了壹個高高的弧線,筆直向躺在地上爬不起來的尚秋水斬下。眼見那尚秋水仍是周身無力,動彈不得,隱於暗處的李白嘆壹口氣,揮手壹招,忘情改直落為橫掠,幾乎是貼著尚秋水的頭皮掠過,切入數十丈外的山石之中,直至沒柄。
  尚秋水剛掙紮著坐起,忽覺壹道惡風從頭頂掠過,隨後眼前就飄下自己的數縷秀發,登時將他嚇得重新躺倒,壹張吹彈得破的粉嫩面龐驚得煞白。
  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實是自古已然。
  冰心居內紫光連閃三記,木屋突然炸成無數木條,隨後湧出濃濃的冰霧!凝立於空的李白身體微微壹晃,不由得面有訝色,心下實有些奇怪。這姬冰仙道行雖強,但瞬間擊敗尚秋水後該不會有余力用出如此強橫的招式才對。此刻單是觀這冰霧所含之威,姬冰仙可是神完氣足,就如此前全未動過手壹般。
  呼的壹聲,壹物從冰霧中倒飛而出,正正好好地向尚秋水砸來。尚秋水躲無可躲,避無可避,想要伸手擋隔,那物事卻來得實在太快,早已沖入他懷中,而此時他雙臂合攏,剛好將它牢牢抱住。
  尚秋水本就周身筋骨欲裂,再被這麽壹撞,壹時間只覺得眼前壹黑,除了牢牢抓住能碰到的壹切東西外,再也不知其它。他鼻中忽然傳進了壹縷幽香,又覺懷中物柔軟得實在有些不像話,於是睜眼壹看,見到的正是石磯那妖麗的面容,兩雙均黑如點漆的眼瞳相距不過兩寸!
  不知為何,尚秋水壹見石磯那深不見底的星眸,立時覺得壹股徹骨冰寒透體而入,已是驚得呆了。
  石磯盯著尚秋水的壹雙星眸,然後目光焦點實不知已投到了哪裏去,嘴裏喃喃地道:“不對呀,我怎麽會輸的?明明她的真元損耗過度,怎還可能施出如此大威力的招式,壹下就擊飛了我的石中劍?不對,絕不可能!人家就是輸也不該輸得如此難看嘛!”
  她喃喃自語了半天,壹縷縷如蘭如麝的氣息不住拂在尚秋水面上。如此香艷享受,尚秋水手足卻是越來越冰涼,面色也漸漸慘白,動都不敢稍動壹下,身體逐漸僵硬,就似被壹條毒蛇給盤上了咽喉壹樣。
  於是他就這樣抱著石磯,動都不動壹下。冰心居的冰霧逐漸散去,原本炸飛得四處都是的木條紛紛在空中凝止,然後又倒飛回來,重新拼成了壹個完整的冰心居,沒有壹根木條斷裂破損。木屋中黑得異乎尋常,完全看不到裏面的任何景物,也不知姬冰仙是否有意造成了二人如此親近的壹幕。
  石磯伏在尚秋水的懷抱之中,只覺得十分舒適,連帶著身上的傷痛也緩和了許多。她扭了扭身體,只覺得身下軟墊驟然冷了許多,心中詫異,這才收回了註意力,看到了尚秋水那幾乎與她貼在壹起的秀麗容顏。
  石磯凝神看了壹會尚秋水,忽然笑逐顏開,道:“真看不出,原來妳是這麽漂亮的!”
  她低下頭去,用面頰輕輕擦著尚秋水的臉,雙眼微閉,輕聲道:“又冰又膩,果然是壹副好皮肉,就不知是生來如此呢,還是保養有方。”
  她又端詳了壹會尚秋水,忽然在他唇上印了壹吻,冰寒的香舌在尚秋水口中走了壹圈,方才笑道:“味道不錯!真是好壹個妙人!”
  尚秋水身軀越來越涼,忽然眼中神光壹暗,竟然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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