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我們是盜火之人

　　陸辛靜靜的坐在了高腳凳上，手掌握著陳勛的胳膊。
　　吧臺上的蠟燭，卻忽然開始搖晃了起來，不僅是蠟燭，吧臺上的四個酒杯裏，金黃色的液體，也在輕輕搖晃，吧臺後面的酒架子上，那些或破碎或空置的酒瓶，碰出了清脆的聲音。
　　因為陳勛的話，更多的記憶開始湧入了陸辛的腦海。
　　越來越多的事情，開始變得清楚。
　　他忽然想到了小時候自己所在的孤兒院的樣子。
　　那是壹棟三層小樓，空間很大，周圍有著高高的墻壁，墻壁上面還有鐵絲網。
　　他記得幾十個小孩子，都生活在了孤兒院裏，讀書，玩耍，聽大人講文明時代的事情，也記得那時候墻外似乎經常傳來亂糟糟的吵鬧聲，槍擊聲，哭喊聲，以及爆炸轟鳴聲。
　　但孤兒院卻非常的安全，那種混亂從來沒有出現在孤兒院裏。
　　他記得那位總是和顏悅色，善良親近的老院長。
　　也記得除了老院長之外，孤兒院也經常會出現壹些“授課老師”。
　　他們有的年輕，有的年長，有的總給人壹種冷冰冰的感覺。
　　他還記得和孤兒院裏的小孩子玩鬧，打架，翻老院長的電腦隱藏文件夾。
　　也記得他們壹起幫挨了欺負的小十九去“找場子”，搶秋千。
　　這樣畫面開始穩定的出現在他的腦海，仿佛撥去了層層的迷霧。
　　但忽然之間，這迷霧變成了血紅色。
　　所有陽光明媚的畫面，都像老照片壹樣，從邊沿開始，染上了血紅色的邊。
　　而且這種觸目驚心的血紅色，還從周圍，向整個照片蔓延。
　　將所有的回憶，都染上壹層血色。
　　他看到了血淋淋的走廊，看到了壹地的扭曲屍體。
　　看到了小十九臨死之前，那恐懼的眼神。
　　……
　　嗡……
　　空氣裏似乎有什麽聲音在響起，異樣的刺耳，讓人大腦疼痛。
　　鼻血順著陸辛的嘴角，慢慢流了下來。
　　陳勛靜靜的看著陸辛，小心的試著掙脫了壹下自己的手臂，還好陸辛沒有死死的抓著他，他掙脫了出來，輕輕活動了壹下，然後從另壹個口袋裏，取出了壹塊嶄新的手帕，遞給陸辛。
　　陸辛接過手帕，擦了壹下鼻血，看著潔白手帕上的殷紅，微微發怔。
　　“哥哥，不要理他，他在騙妳……”
　　妹妹握著兩只小拳頭，用力向陸辛喊著，表情猙獰，而且……害怕。
　　被燭光照出來的影子，投射在了這片酒吧裏，影子裏面，也像是有某種目光在看著他。
　　“呵呵，殺了他啊，這樣的人還不趕緊殺掉？”
　　“妳等了這麽久，不就是為了殺掉他？”
　　“……”
　　這些聲音沖進了陸辛的腦海，震得他耳膜微微發麻，心情煩躁。
　　“我……我究竟是誰？”
　　但他還是保持著平靜，臉上的表情反而顯得更少了壹些。
　　“妳是壹個嚴重汙染者。”
　　陳勛觀察著陸辛的反應，沒有試圖拖延或是隱瞞的意思。
　　輕聲道：“在我們發現妳時，妳已經受到了很嚴重的汙染，在別人看來，妳已經沒有希望被治好，但運氣很好，或說不好，我們還是治好了妳……只是那時候，我們認為治好了。”
　　“而在後續的實驗裏，妳顯露出了極大的潛力。”
　　“我們壹度認為，妳就是最好的選擇……”
　　說到這裏，他沈默了壹會，臉上似乎出現了些苦笑：“直到，妳毀了壹切！”
　　……
　　“妳們……”
　　陸辛開口，又停下，耳膜不停轟鳴。
　　妹妹已經抱住了他的胳膊，央求著他：“哥哥，殺了這個人吧？”
　　“妳不恨他嗎？妳不應該把他做成玩具嗎？”
　　“妳不想在他活著的時候把他做成玩具嗎？”
　　影子裏，父親那壹雙血紅色的眼睛更是浮現了出來，森森然盯著陸辛。
　　“妳還等什麽？”
　　“妳只會拖延時間，妳為什麽還不殺了他？”
　　“……”
　　陸辛低頭看向了自己的手，發現手腕上，已經青筋畢露，像是有蛇在裏面爬。
　　他用了很大力量，才控制住了這種抽搐與失控的感覺。
　　然後擡頭看向陳勛，竭力讓聲音顯得平穩：“妳們當初做這些……又是為了什麽？”
　　“……”
　　陳勛輕輕籲了口氣，用壹種疑惑的眼神，看著似乎平靜的陸辛。
　　手指無意識的轉動著酒杯，金黃色的酒液，小幅度的搖晃著。
　　過了半晌，他才輕聲道：“妳終於問這個問題了。”
　　“當年我們壹度試圖讓妳明白，可是當時，妳太小了。”
　　輕輕說著，他擡起頭，眼睛坦誠的看著陸辛，道：“我們試圖搞明白，並掌握這些力量。”
　　“紅月亮出現在天上時，我們就已經知道，有些人類無法拒絕的變故出現了。”
　　“我們發現了壹種，壹直伴隨著我們，但我們卻沒發現的力量。”
　　“這種力量，可以輕易的摧毀我們的文明、秩序，摧毀我們引以為傲的壹切。”
　　“當時，有太多的人，在這種力量面前投降，心甘情願的接受壹切。”
　　“就像是遇到了貓的老鼠，甚至都忘記了反抗……”
　　“……”
　　“但總有人是不甘心的，便如我們。”
　　他微微壹頓，擡頭看向了陸辛，聲音裏似乎有著某種驕傲：
　　“妳可以理解為，我們就是想要盜火種的人！”
　　“無論我們面對的是什麽，我們都相信，總有壹天，我們可以了解它，並徹底控制它……”
　　“人，生來就是為了控制力量，不是嗎？”
　　陳勛說著，臉上露出了笑容，道：“從我們學會使用工具開始，就誕生了文明。”
　　“我們的文明史，就是壹個學會控制的過程。”
　　“遠古時的雷電地震狂風，對於人類來說就是滅頂之災，但我們漸漸了解，並學會了控制，於是現代文明降臨了，紅月亮的出現，同樣也是滅頂之災，我們也壹定可以控制。”
　　“就像這黑暗……”
　　他忽然擡頭，指向了這個酒吧。
　　酒吧大部分，都淹沒在黑暗裏，靜悄悄的，沒有壹點動靜。
　　“面對黑暗，我們不會指望等待太陽升起。”
　　陳勛看著陸辛的眼睛，輕聲開口：“我們會試圖點燃蠟燭，並照亮它。”
　　……
　　“嗡”“嗡”“嗡”
　　壹道壹道的沖擊，像是潮水壹般，擠壓著陸辛的腦海。
　　陳勛的話他有的聽到了，有的沒有聽到，就連他的眼前，陳勛那張臉，也是時而近，時而遙遠，像是壹副被人拿在手裏，不停揉搓，拉開的畫，真實的世界有種不真實的荒誕。
　　妹妹這時候緊緊抱住了他的手臂，滿臉都是淚水。
　　父親更是像是從影子裏走了出來，他高大的身影，正在自己周圍，焦躁的走來走去。
　　“殺光，所有人全都殺光……”
　　“他就是瘋子，他們所有人都是瘋子……”
　　“他把所有人都當成玩具，那我們也把他當成玩具！”
　　“要讓他後悔到，永遠記得這種痛苦……”
　　“要讓他明白，做出了這種事的代價……”
　　“……”
　　“妳們先不要說話好嗎？”
　　陸辛忍不住了，他慢慢轉過了頭，向身邊的父親與妹妹說道。
　　父親與妹妹都停了下來，只是臉色陰森的看著他。
　　陸辛苦惱的握起了拳頭，在自己的太陽穴上頂了頂，又重重的捶了壹下。
　　他似乎試圖借此讓自己混亂的腦海變得安靜下來。
　　然後他擡起頭，眼睛裏是滿滿的血絲，死死的盯著陳勛。
　　“那妳們就可以……”
　　他用力保持著聲音的平穩：“就可以，把人隨隨便便的，切……切開嗎？”
　　“……”
　　吧臺上的蠟燭，忽然熄滅了幾支。
　　陳勛已經安靜了下來，在他看到了陸辛向著身邊說話的時候，就已經閉上了嘴。
　　他只是平靜的看著陸辛，盯著他有些遊移的眼神，也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裏緩緩浮出來的血絲，他通過陸辛用拳頭頂太陽穴的動作，感覺到了這時候他內心裏是多麽的煩躁。
　　沈默了好壹會，他才輕輕托了壹下眼鏡，然後慢慢將那幾支蠟燭點燃。
　　“妳是想跟我講什麽即使是追求真理，追求再偉大的目標，都要講底線什麽的嗎？”
　　他輕輕的開口，直視著陸辛的眼睛，臉上並沒有什麽懼色：“很抱歉！”
　　“我並不打算跟妳探討這麽幼稚的問題。”
　　“……”
　　陸辛猛得擡頭，異樣的眼神落在了陳勛的臉上。
　　“殺了他，殺了這樣的人……”
　　“要把他剁成肉醬……”
　　“絕對，絕對不允許他再對任何人做這樣的事情……”
　　妹妹與父親都向著陳勛撲了過去，像是恨不得把陳勛當場撕成碎片。
　　只是他們的手，卻始終距離陳勛，還有壹段距離。
　　這時候，陸辛能隱隱聽到，大樓的另壹側，隱隱響起了槍擊聲，重物拍砸的聲音，還有壹些人的痛呼聲。
　　這讓他明白，大概在另壹個方位，陳菁他們已經開始試圖進入實驗室，並且遇到了壹些強大的敵人。
　　同時，他也意識到，這位親人，如今正在急著做好壹件其他的事情。
　　陸辛十指痙攣，仿佛不受控制般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