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久违的再会

　　我接过斐迪南递来的钥匙，正打算马上飞奔去图书室，却遭到了法蓝的阻挡。
　　「罗洁梅茵大人，由于您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神殿，我有许多事情必须向您报告，也必须和您讨论。您上任为神殿长后，也已经略施威慑，所以我想不会有人胆敢再破坏图书室，图书室也不会逃走。等处理完了急务，再请您尽情看书。」
　　我来回看向房门和法蓝，再环顾房内，寻找愿意站在我这一边的同伴。但莫妮卡正站在法蓝身后待命，罗吉娜则事不关己般地擦拭着飞苏平琴，达穆尔别开了视线，明显不想受到波及，布丽姬娣面色凝重地观望事情的发展。看来没有半个人可靠。
　　「可是，明天路兹他们要过来，我想趁今天多看一点……」
　　如果奇尔博塔商会的人忙到了连斐迪南也表示同情，那我接下来势必也会忙得分身乏术，只有今天可以悠哉看书吧。我解释自己没有多少时间，法蓝却对我露出了活脱脱是斐迪南翻版的笑容。
　　「请您放心吧，罗洁梅茵大人，即便不去图书室，您也有东西可看。比起图书室里的书，这些要先请您过目，并且在星结仪式之前全部背下来。」
　　咚咚！一大叠木板堆在了办公桌上。竟然全是法蓝他们整理好的仪式流程与各种祈祷文。看到木板的数量之多，反而是布丽姬娣脸颊抽搐，不是我。
　　「且慢，这些全部要背下来，数量未免太多了，罗洁梅茵大人还如此年幼……」
　　这么庞大的数量对刚受洗完的孩子太严苛了，布丽姬娣站出来袒护我说。面对贵族的质问，法蓝非常为难地皱起脸庞，但还是笔直回望布丽姬娣，平静地说道：
　　「罗洁梅茵大人必须以神殿长的身份出席星结仪式，倘若在第一次出席的仪式上表现不佳，这样的评价日后便会一直跟着罗洁梅茵大人。我想布丽姬娣大人应该也能明白，若在贵族社会中得到了不好的评价，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法蓝曾当过斐迪南的侍从，在他身旁学会了贵族社会的行事作风。所以很清楚斐迪南在行动时会注意哪些事情，面对他人又会如何给予评价。
　　「……我明白了，看来是我多嘴了。」
　　布丽姬娣说完，果断后退。法蓝明显地放松了紧绷的脸庞，朝我递来木板。
　　「罗洁梅茵大人，请。」
　　「这个是我写的喔。为了罗洁梅茵大人，我花了很多心力呢。」
　　莫妮卡用闪闪发亮的双眼低头看着我说。我根本敌不过莫妮卡为主人着想的心意与那么天真无邪的笑容，况且我也不觉得自己逃离得了在莫妮卡身后笑容可掬的法蓝。法蓝果然不愧是受过斐迪南教育的侍从。
　　……法蓝，你受神官长的影响太深了啦！
　　「呜呜，我背就是了。为了回报两人的努力，我也会打起精神加油。」
　　「法蓝，为罗洁梅茵大人整理的这些资料没有白费，真是太好了呢。」
　　「莫妮卡，罗洁梅茵大人怎么可能让你的努力化为泡影呢。那么罗洁梅茵大人，请您先从这边的仪式流程开始看起吧。」
　　我死了心去图书室，泫然欲泣地拿起木板。
　　……哼，我这是高兴的眼泪。有这么为主人着想的侍从好开心喔。唉，图书室……
　　就这样，讨论完了星结仪式的流程与神殿长的职务后，一天便也宣告结束。
　　这一天，为了了解印刷事业的进展，斐迪南也会一起与奇尔博塔商会的人们会面。他说他想听听未遭到文官们窜改的报告。我如此转告后，吉鲁吃完早餐便说：「那我去通知商会，说神官长也会出席。」然后马上冲出了神殿长室。好像是因为和文官一起视察，吃了不少苦头，吉鲁对班诺与路兹产生了强烈的同伴意识。
　　在我不在神殿的这段期间，吉鲁的写字功力进步不少，报告起来也变得有模有样。因为处在身边都是商人和文官的环境中，打起十二分精神努力，最终也显现在了成果上。我如同往常摸了摸吉鲁的头给他表扬后，布丽姬娣露出了非常难以启齿的表情提醒我：「这样对待侍从恐有不妥……」
　　……果然成了上级贵族的女儿以后，不能摸侍从的头呢。
　　奇尔博塔商会的人预计在第三钟来访，还会一起吃午餐。所以艾拉与妮可拉在准备完了早餐后，就移动到孤儿院长室的厨房准备午餐，法蓝也把伺候和带路的工作交给莫妮卡，前往孤儿院长室准备茶水。贵族用餐时都会有音乐伴奏，所以早餐过后，罗吉娜也抱着飞苏平琴前往了孤儿院长室。我则留在神殿长室，继续背昨天的东西。
　　「罗洁梅茵，走吧。」
　　斐迪南今天没有带着阿尔诺，而是带著名为萨姆的侍从来到神殿长室。因为已经做好了移动的准备，我和莫妮卡一起离开房间。
　　「罗洁梅茵，等等将久违地与平民区的人再会，你的心情想必十分激动，但直到我谈完正事为止，你必须自我克制……但相对地，等进入那个房间以后，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可以尽情取得心灵的平静。」
　　斐迪南边走边低声说道。大概是为了让自己摆脱抱抱，所以要把路兹推出来当牺牲品，但我可是求之不得。
　　「是！」
　　经过走廊，来到孤儿院长室门前，莫妮卡为我开门。好久没有走进自己的房间了，真是怀念。看见室内熟悉的家具依然原封不动，我的心情也平静下来。
　　「这里一点也没变，真让人安心呢。」
　　在约好的时间到来前，我在二楼桌前与斐迪南讨论星结仪式的事情。听说上午是在平民区，下午过后则要前往贵族区举行星结仪式，所以当天会非常忙碌。另外，我也讨论了星结当天孤儿们的行动。在我锲而不舍的交涉下，斐迪南总算答应，只要路兹有时间、也把葳玛留下来当负责人，就可以和去年一样玩耍没关系。
　　第三钟响了。几乎没等多久，在通往平民区的大门那里待命的吉鲁，就带着奇尔博塔商会的人来了，有班诺、马克，还有路兹。
　　才一段时间不见，路兹好像稍微长高了，五官也变得成熟了一点。虽然吉鲁的成长也令我惊讶，但路兹成长的幅度更大。太久没见到路兹，我强忍住想要飞扑上去的冲动，打算举起手来轻轻挥手。但我的手才动了一下而已，斐迪南便瞪着我低声喝道：「罗洁梅茵。」
　　……对不起，我会自制。
　　「那么班诺，关于此次视察，如实告诉我你的感想与观察到的情况吧。我想听听文官以外的报告结果。」
　　「遵命。」
　　听了班诺的报告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只有艾伦菲斯特这座城市有神殿。斐迪南的说明是：「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青衣神官可以分派各地。」虽然他说得一派理所当然，但因为神殿是供奉神明的地方，所以我还以为和丽乃那时候的教会或寺庙一样，每个城镇都有一间。
　　但原来不是只在一座城市而已，而是每一个领地都只有一座大神殿，除此之外都是各自设置小庙或祭坛，供奉各自所信仰的神祇。像平民区的店家都是祭拜生意之神和水之女神，锻造工坊是祭拜火神和锻造之神，大门则是祭拜旅人的守护神和风之女神。至于在农村，冬之馆中有类似小型礼拜堂的地方，和神殿一样供奉所有神祇，但也就不会有小庙。
　　至于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怎么经营孤儿院，原来是由镇长或当地的有权人士掌管。为了维持治安，从好几任以前的领主便规定，镇长必须在住处的别馆设立孤儿院，一发现孤儿就要予以收留。而镇长在给予孤儿们食物的同时，也能得到把孤儿们当作奴隶般使唤的权利。这根本只是青衣神官变成了镇长或当地的有权人士，结果还是和灰衣神官及巫女没两样嘛。
　　「哈塞的孤儿院情况非常糟糕。」
　　班诺说完，换吉鲁站起来。他一边与工坊成立前的神殿孤儿院做比较，一边开始报告哈塞孤儿院的惨状。外地的孤儿院并不是与神殿合并设置，所以不会有神的恩惠，并非贵族的镇长也因为经费不多而捉襟见肘。虽然所有人都生活在脏乱且不卫生的环境下，但并未发现像之前在底楼生活的孩子们那样，有孩子被弃之不顾的情形。
　　「孩子们并没有被关在孤儿院里，都是在森林里采集食物，勉强填饱肚子。如果能在夏天到秋天这段时间让工坊步上轨道，情况应该会有所改善。」
　　吉鲁报告完了。那个臭屁又讲话粗俗的吉鲁竟然变得这么优秀……我的心情就像是去参观教学、感动得浑身发抖的家长一样，注视着吉鲁，微笑点头。吉鲁也「嘿嘿」笑着，用充满了成就感的灿烂笑脸点头回应我。
　　吉鲁坐下后，这次换路兹站起来报告。
　　「那里因为和神殿的孤儿院不一样，没有神的恩惠，所以需要更多的经费才能够改善生活环境。而且最棘手的地方在于，农村的孤儿院不同于神殿，孩子们并没有凡事要讲求公平的观念。恐怕没办法像神殿的孤儿院一样，和平地改善生活条件。」
　　路兹连在家里也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所以在他看来，神殿孤儿院里贯彻人人平等的情况让他觉得非常神奇。但也多亏于此，可以和乐融融地提升整体生活环境，但他认为在其他地方的孤儿院就行不通了。
　　「而且，那里的孤儿院长感觉和这里的青衣神官一样。我想就算孤儿们赚到了钱，他也会自己中饱私囊。」
　　「……那么在成立工坊之前，也以我的名义一起设立孤儿院，从一开始就教导孩子我们这边的规定，应该会比较好吧？」
　　在弱肉强食世界里生活过的人，都懂得要遵从强者的指令。那么运用权力，从一开始就奠定好基础，也许比较轻松。对我来说，只会从旁捣乱的镇上有权人士只是印刷业的绊脚石，也就是做书的敌人。所以要我利用权力排除敌人，几乎不需要犹豫。
　　「如果要成立罗洁梅茵工坊，我可以提供初期资金所需的部分费用。不过，既然要推行为领地的事业，领地也会提供经费吧？」
　　「那是当然。」
　　斐迪南说得一脸理所当然，班诺却摇摇头。
　　「……我认为也许很难发展成领地的事业。」
　　「这是为何？」
　　「因为在我看来，我很怀疑文官他们是不是想击垮印刷业。」
　　班诺的双眼亮起凛冽精光，马克也在旁边静静点头。
　　「虽然不清楚文官们是接到了怎样的通知，又指示他们该如何执行这份工作，但是在我看来，他们似乎是被迫接下了自己十分厌恶的工作。」
　　路兹和吉鲁听了，也「嗯嗯」地用力点头。看来因为同行文官的关系，留下了相当不愉快的回忆。
　　「因为您希望我如实说出感想，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实话我不得不怀疑，他们真的是领主所主导新事业的负责人吗？不知道究竟是当事人并未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还是没有明白领主的意思，还是故意想让这项事业失败，一介商人的我并无法妄自揣测。但是，若由他们继续担任负责人，所有计划势必会受到重挫。」
　　连我要成立梅茵工坊孤儿院分店的时候，班诺也对我说「你又惹麻烦了」，但只是提醒我事前该做什么准备和该怎么进行，并没有说不行。班诺可是对赚钱机会和利益得失十分敏感的商人，然而这一次的情况，竟然严重到了连班诺都认为会受到重挫。听到印刷业很有可能陷入困境，我不禁倒吸口气，斐迪南却是往上勾起了嘴角。
　　……啊啊，那个邪恶又心机深沉的笑容。我猜他又在脑海里设计圈套了。
　　前往视察的文官肯定就是他的目标。但印刷业若是因此停摆就麻烦了，所以我只是保持沉默，在心里面为斐迪南加油。
　　「嗯，我会好好参考你们的意见。看来是不枉来此一趟。此外，星结仪式已经迫在眉睫，餐厅那件事怎么样了？」
　　餐会上将会聚集领主、领主的异母弟弟、领主的养女和骑士团长，全部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一想到齐尔维斯特有多期待，我就头好痛。然而，班诺却露出了游刃有余的笑容。
　　「进行得非常顺利。餐厅既已完工，厨师的手艺也磨练得更加精进了，受过教育的侍者也增加了。现在又由了解贵族的人来带头筹备一切事务，届时应该能顺畅无碍地举办餐会。」
　　「是嘛。那还有其他问题吗？」
　　「……该向神官长报告的事情已经报告完了。至于意大利餐厅，还有几件事情想向罗洁梅茵大人请教。」
　　班诺往我瞥过来，视线非常锐利。
　　……哎呀，班诺先生，为什么要用那么恐怖的眼神看我呢？之前无法取得联络并不是我的错吧？
　　「那么，关于报告的统整与初期费用的计算，也让罗洁梅茵帮忙吧。身为领主的养女，事先了解推动一项新事业有多么辛苦，也是种必要的体验。」
　　……意思就是要我也体会一下底下被分派到工作的人的辛劳，别像养父大人那样做出无理要求对吧？我懂。虽然懂，但为了得到书，我一点也不打算自制喔。
　　「罗洁梅茵，接下来你可以使用秘密房间，由达穆尔负责护卫。布丽姬娣就在此待命，先用午餐。」
　　「是！」
　　斐迪南下完指示，莫妮卡便开始准备布丽姬娣的午餐，法蓝前去为要离开的斐迪南和萨姆送行。
　　直到看着斐迪南走下一楼，我才伸手放在秘密房间的门扉上，稍微注入魔力。魔力从戒指流出，结束了认证后，门也打开了。和斐迪南房里的工坊不同，我的秘密房间是设定为没有魔力的人也能进去，所以只要有我的许可，谁都可以进来。
　　「奇尔博塔商会的各位，请进。如同神官长刚才说的，由达穆尔负责护卫，侍从只要吉鲁进来就够了。莫妮卡，麻烦你服侍布丽姬娣用餐。若有什么事情，再按门上的魔石吧。」
　　对莫妮卡说完，确认大家都进房以后，我慢慢关上房门。
　　秘密房间的空间不大，约莫是四坪大小，有桌子有椅子，就像会客室一样。虽然房间大小也能依据魔力量进行改变，但这个房间只是用来讨论不想被侍从们听见的事情，所以我认为空间并不需要太大。
　　「啪当」地关上房门后，我长长地吐一口气。忍耐终于结束了。我一骨碌转身，拔腿一冲扑向路兹。
　　「呜哇啊啊──路兹！我好想你喔！」
　　「噢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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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疯狂用头蹭向路兹，卯足全力抱紧他，尽情发泄这段日子以来累积的郁闷。
　　「我已经受够当贵族大人了！从早到晚一直要学习和练习各种礼仪，心情完全好不起来，累死人了！而且要是病倒了，还会用药水强行让我恢复体力，事后头都好晕，身边也都是些心机很重的人、又没有半点慰藉、家人和路兹也不在，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也不会像这样给我抱抱，还有、还有……」
　　我紧抱着路兹不放，滔滔不绝地倾吐在贵族区生活的不满。路兹一脸不知如何是好，按着自己的头。
　　「啊……梅茵？」
　　「路兹，不可以叫错啦。一定要叫我罗洁梅茵才行喔。」
　　好久没听见有人叫我「梅茵」，我感觉到眼眶发热，但同时也摇头提醒。
　　「路兹，拜托你代替家人，用力给我抱抱吧。现在一点也抱不够。」
　　听了我的要求，路兹用熟练的动作将我抱紧。我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四周人们的表情却非常尴尬。但是，我才不会停止。我还没满足呢。然后，我一边请路兹抱紧我，一边抬头看向班诺。
　　「班诺先生、班诺先生，我有事情想拜托你。」
　　「……什么事？」
　　班诺低头看着我的表情从愕然变得有些警戒。
　　「一下子就好，请班诺先生骂骂我吧。」
　　「啊啊?!」
　　班诺的声音立即往上高了八度，脸上面对贵族用的表情完全消失了。看见他这样，我不由得非常开心。
　　「去了贵族的宅邸以后，大概是因为身份不同了，完全没有人会骂我。反而不管我做什么都会被称赞，感觉好奇怪。明明我做的事情又不值得人家那么称赞！」
　　不论是教导礼仪的老师，还是教我学习的老师，都对我吹捧到了让人觉得诡异的地步。再加上卡斯泰德和艾薇拉基本上都不会骂人。害我总觉得一旦做错事，他们就会笑着把我赶出去，老实说非常恐怖。听我这么说完，一直低垂着头、全身抖个不停的班诺便猛然抬头，扯开嗓门对我怒声咆哮：
　　「你这白痴，未免太松懈了！你的个性本来就已经迷糊透顶、注意力还那么散漫，现在更该小心别被人逮到把柄吧！」
　　「对！就是这样！我就是想要有人这样骂我！啊啊，好安心喔……」
　　居然连班诺的怒吼声都让我感到怀念与开心，看来我真的过得非常压抑。我满足地吁口气后，路兹反而是精疲力竭地吐了口大气，肩膀忽然放松下来，然后稍微把身体压在我身上。
　　「我说你啊……就算成了贵族大人，内在还是一点也没变嘛……」
　　「一个人的内在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变呢。路兹，你在说什么啊？」
　　要是那么轻易就改变，我才吃惊呢。在这么短期间内，虽然我觉得自己装乖的功力长进了不少，言行举止也变得更加优雅端庄，但内在还是没什么变。闻言，班诺便用早就看开的语气对路兹说：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这家伙就算从平民变成了上级贵族的女儿，本质也不会那么轻易改变。」
　　路兹不甘心地用力咬牙，发出「咕」的低吼声瞪我。
　　「可恶……把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的眼泪还来！」
　　「知道了。那我用抱抱加倍还给你吧。」
　　枉费我想到了这么好的主意，却被路兹拒绝了。真奇怪。
　　总之，补充到了路兹份的抱抱后，我可以说是非常心满意足。
　　「既然现在你满意了，可以开始讨论了吗？是关于要当作意大利餐厅招牌的松软面包……」
　　班诺换上了生意人的表情，双眼炯然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