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九十六章 動亂

　　遼源卻意外私密的空間裏，鋪就地面的紫色雲海每壹次波動，都來源於炙熱的嗚咽。
　　“嗚。”
　　“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
　　“嗚……”
　　隨著尾音飄落，雲海停止了翻湧，其中的紫色也愈發暗淡，隱隱約約有白色的光點綻放開來。
　　……
　　林恩默不作聲地仰躺在地上，仰望似是近在咫尺的星星點點。
　　雖然身處雲端，但他感覺星星的距離好像與在地上時沒什麽區別，依然是看著近實際遠。
　　“嘖。”
　　伊薇特將自己的長發整理完畢，贊許地看著他。
　　摩挲著尚且殘余著粉色的面頰，她輕笑著說。
　　“我大概明白妳人類為什麽如此熱衷於這項欲望了。”
　　“每壹組器官，每壹寸皮膚，甚至於靈魂的存在，都因此雀躍，回應以正面的反饋。”
　　她當初捏造人類形態時，拓印的不只有身體模樣，還有靈魂狀態，所以在方才的愉悅交流當中，她基本上可以與人類畫上等號。
　　“這的確是件欲罷不能的好事……為什麽不說話了？因為憤怒而產生小情緒了？”
　　“我該說什麽？”林恩面無表情地說，“您有點吵，無論剛剛還是現在？”
　　伊薇特甚是不在意，仍然瞇眼笑著：“汝身此刻存有吾之氣息，吾願意赦免汝對吾之冒犯。”
　　“……”
　　林恩知道她在說什麽，而且還知曉她的兩個意思。
　　其中壹個暫且不談，因為相較於另外壹個，前者著實有些不夠看。
　　林恩感覺得到，在自己的心臟當中，有某種異樣的東西種植在了其中。
　　那好像是壹枚紫色的種子。
　　此刻它正在不斷汲取著並非魔力而直接來源於靈魂當中的不知名物質，時刻準備破土發芽。
　　“那是什麽？”林恩問。
　　“嗯……”伊薇特想了想，說，“用妳們人類擅長結合作用來取名的方式說明，它應該叫做欲望之種。”
　　“它基於妳方才自然而然產生的欲望而生，並會不斷為妳釋放這種欲望，之後若妳再度獲得此項欲望，它將開始成長。”
　　頓了頓，她笑吟吟道：“當然，妳可以選擇壓抑住它。”
　　“用更強大的欲望，來遏制它的生根發芽。”
　　“但，壓抑久了，其內部蘊藏的壓力也會更大，這時妳就需要換壹個質量更大的石頭——希望妳能壹直找到能讓妳忙的註意不到它目標。”
　　“……”沈默半晌，林恩又問，“如果不呢？”
　　伊薇特眨眨眼，再度伸手撫上他的臉龐，聲音嫵媚：“那麽，妳就是我的了。”
　　“……”
　　見林恩扭頭，避開她的觸碰，伊薇特也不生氣，只笑道。
　　“雖然過程有些曲折，不過妳最終仍將臣服於我……嗯，結果倒也還算不錯。”
　　林恩冷聲道：“請您不要將結論下的太早。”
　　“早嗎？”伊薇特悠悠道，“於吾而言，汝等人類的壹生時間，不過彈指，的確算早。”
　　“可汝？能在這百年數百年間，找到破解它的辦法嗎——難道汝欲試圖祈求其他神的庇護？”
　　她輕輕笑著：“我可不覺得他們會收下妳。”
　　“……”
　　林恩被她這模樣氣的牙癢癢。
　　“想打我嗎？”伊薇特瞇眼笑著，“倒也不是不行，我聽說妳們人類當中，好像有不少這樣的‘玩法。’”
　　“雖然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但再來壹次，應該還是沒問題的。”
　　她意味深長地說。
　　“不過，每種方法，可都只能使用壹次哦，多了，可就不夠愉悅了。”
　　“滾。”林恩難得地吐出壹句粗鄙之語。
　　“好吧好吧。”
　　伊薇特甚是不在意地笑了笑。
　　然後，她就真的在地上打了幾個滾——當然，並不是以人的形態。
　　“喵？”
　　肚皮朝天的貓貓神茫然擡頭看天，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這樣的地方。
　　她很是人性化的用爪子撓了撓裝滿了困惑的腦袋，而後四肢並用從地上爬起來。
　　當看到壹邊的林恩的時候，她腦海裏的困惑頓時壹掃而空。
　　“餵，告訴吾，發生甚麽事了……”伊薇特見林恩壹言不發地看著自己，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妳這樣看著我看什麽？”
　　林恩沈默片刻，說：“過來。”
　　“？”
　　伊薇特的直覺告訴她，現在的林恩對她存在著壹種極其危險的攻擊性，她要是真過去了，指定沒什麽好果汁吃。
　　“不行……”
　　正要義正言辭維持神靈尊嚴的貓貓神剛要拒絕，林恩忽然豎起三根手指。
　　“待會兒給妳三包小魚幹。”
　　“！”
　　三包？！
　　不是三個，是三包？！！
　　伊薇特的意誌有些搖搖欲墜，可是神靈應有的威嚴卻又讓她駐足不前。
　　到底是該維持神靈的威嚴，還是遵從本身的欲望？
　　她空白的大腦中忽地出現兩只小白貓。
　　壹只說：“沒事的，過去吧。”
　　另壹只說：“好呀好呀！”
　　“壹言為定！”
　　伊薇特高傲地昂起腦袋，邁著優雅的貓步朝林恩走去。
　　然後她便被拎著脖子抓了起來。
　　同壹時間，她看見了迎向自己屁股的手。
　　“喵！！！”
　　……
　　“還沒結束嗎？”
　　夏洛特看著雖已暗淡，但紫色仍未褪去的天空，低聲喃喃。
　　“持續時間……是不是太久了。”
　　她有些憂愁。
　　太久了，她會頂不住的。
　　現在周邊的人已經因為半天沒有變化而有些躁動不安起來，如果不是天上的人影不見了，那麽他們或許已經開始暴動了。
　　雖說從他們開始行動至今為止才過了約莫壹個小時左右，但人在被壓迫的時候，壹秒鐘都顯得如此煎熬。
　　搖搖頭，將思緒甩出腦海，夏洛特無視了那些放在自己身上的懷疑目光，看向壹邊孤零零站在樹下獨自美麗的灰白頭發少女。
　　“卡蘭小姐……”
　　正當她想要出聲呼喚對方之時，比她更響亮的驚呼聲傳遍了這片區域。
　　“大家看！”那人指著天空興奮地喊著，“散了！他們散了！！”
　　眾人壹怔，忙擡頭看去。
　　“真的！散了！！”
　　“紫色的雲都不見了，星星，我看見星星了！！”
　　“女神在上，壹定是女神庇佑了我們！！”
　　“嗚嗚嗚，嗚嗚嗚——”
　　此起彼伏的喧鬧於寂靜的夜空之下肆意回響，夏洛特終於放下了壹直緊緊攥在胸口的小手。
　　異象解除，且沒有引起過多的波瀾沒錯，但這似乎並不能說明，他成功了。
　　然而夏洛特心中有著壹種預感，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她期盼地環顧四周，試圖尋找出那位少年的身影。
　　這壹眼，林恩沒找到，倒是見到了別的輝光。
　　“咻——”
　　男人的身影從森林當中閃現而出，璀璨的魔法光環在剎那間籠罩了在場的所有人。
　　這片空間再度恢復成為落針可聞的狀態，但很快有人認出了來人的身份。
　　“萊恩老師！！”
　　有學生帶著哭腔喊出了男人的名字，而被稱作萊恩的男人也於此宣告自己的身份。
　　“我是魔法系導師克雷·萊恩。”他深吸口氣，向著大家深深鞠躬，“抱歉，各位。”
　　“讓大家陷入苦痛當中，是學院的失職。”
　　“現在，已經沒事了。”
　　學生們又壹次安靜了下來，而安寧的前夜往往都是暴風雨夜的開場白。
　　下壹刻，比以往更為刺耳的喊聲叫聲哭泣聲壹起爆發。
　　“得救了，終於！！”
　　“混蛋！學院的治安措施就是這個樣子的嗎？妳們這些老師領著豐厚的薪水都餵給母豬去了嗎！！”
　　“嗚嗚嗚——”
　　“……”
　　艾琳饒有興致地敲著同學們露出的人間百態，大家忽然松開緊繃的弦後露出的失態表情，可是有相當壹部分值得成為笑料的東西。
　　而當她的目光落到那位公主殿下身上的時候，她忽然壹怔。
　　夏洛特似是察覺到了什麽，略帶急促地朝著壹棵樹下的陰影小跑而去。
　　“您，您沒事吧。”她微微喘著粗氣，關切地問著突然出現的林恩。
　　林恩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什麽問題。
　　“那就，太好了……”
　　“的確如此。”
　　艾琳的身影於夏洛特的身後悄然浮現。
　　她雙手抱壞，似笑非笑道：“大英雄，解決問題了？”
　　“解決了。”林恩沒有在意她的調侃，只簡單道。
　　“……”
　　三人中沒人再說話，氣氛忽地變得有些壓抑起來。
　　艾琳與夏洛特對視壹眼。
　　顯然，她們都發現了林恩的不太對勁。
　　搖搖頭，艾琳將剛剛升起的小心思收起，正要開口緩和氣氛，但林恩卻搶先出聲。
　　“先回去吧，休息好之後再說其他也不遲。”
　　兩位少女此時很是同步的沒有繼續追問，應了下來。
　　夜色漸起，學生們在老師的到來之下隨著星光遠去。
　　似乎，他們將迎來片刻的安寧。
　　然而，事情顯然還沒有結束。
　　……
　　院長辦公室，曼斯菲爾德捧著壹杯已經涼了的紅茶，渾濁眼眸裏的光愈發暗淡。
　　在他對面，莫裏斯也沒有動作，只默默地盯著面前色澤頗佳的紅茶，沒有出聲。
　　良久之後，他才低聲問道。
　　“有多糟？”
　　“很遭。”曼斯菲爾德的聲音飄遠的像是不存在於現實世界，“我付出了壹些代價，向女神祈求回溯，然而卻沒有得到半點信息。”
　　“監察室的值班人員全部死於自殺，傳送陣被破壞來自於最初建造它的洛奇以及布魯斯，而那兩個人在事發之後，連羅傑斯塔都沒出便自裁身亡。”
　　他的眼簾慢慢垂下：“更糟糕的，是死了不少學生。”
　　“壹共壹百二十七名學生，其中九十六名是出生平凡的佼佼者，而其他當中，有著未來的最高可能成為伯爵的孩子。”
　　“雖然很不想這樣說，但平民學生的死亡遠比不上那些貴族孩子們的去世——因為在資料當中，那些死去的孩子們的父親，都是壹位於領地耕耘頗深的領主。”
　　“這是壹場有目的的襲擊。”莫裏斯將曼斯菲爾德的話總結成為壹串句子，“那個家夥，是沖著整個王國來的。”
　　“這是毫無疑問的事實。”曼斯菲爾德再嘆壹聲，“然而就算是我以稱號的代價祈求女神告訴我那是誰，祂也並未給予我回應。”
　　莫裏斯沈默半晌，眼中蘊滿了懊惱：“如果我們能警惕壹些……”
　　“莫裏斯，我可不記得妳是喜歡後悔的人。”曼斯菲爾德冷聲道，“的確，我們沈淪於祥和之中已經太久，學院裏的老師基本都是幾乎忘記生死邊緣景色如何的研究派，事情淪落到現在的情況也確實是因為我們所有人的疏忽——可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反思是在事情結束之後才該去做的事情，而現在……”老人沈聲道，“我們得想辦法保住學院。”
　　莫裏斯安安靜靜地聆聽者老院長的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在萊茵王國中，影響力最大的機構有五個。
　　王室、貴族、教會、萊茵騎士團，以及萊茵學院。
　　不過總體來說，王國的權利機構基本只有兩種方向，王室與貴族。
　　因為，教會影響力雖最為龐大，但從不參與任何權利鬥爭，永久地保持中立狀態；騎士團則牢牢地站在王室這邊，保證王室的權威存在，壓制貴族們的勢頭。
　　所以，大部分暗中的交鋒，都是在貴族與王室之間產生的。
　　前者無需多余，而在後者當中，又可以分為新貴族與老貴族兩種類型。
　　新貴族大多都是隨著王國建立而誕生的，老貴族已經在這片土地上耕耘許久。
　　前者有王室扶植，後者有自己的根基，加上部分理念上的沖突導致他們無法互相融合，從而無法聯合在壹起，使王室的位置愈發穩固。
　　剩下的萊茵學院，也不可小覷。
　　萊茵學院集中了整個王國之內最精銳的研究資源與師資力量，其聲望無論是在貴族還是平民當中，都有著不小的影響。
　　許許多多的平民英雄，都是出自萊茵學院，政要當中，也有不少來自它的壹員。
　　雖然萊茵學院與教會壹樣，都始終維持著中立姿態，從不以其名為招牌參與權利鬥爭，將其當做鏈接利益的紐帶來使用，可學院畢竟與教會不同，它是由不是由此生唯有信奉神靈的信徒們主導，而是人。
　　只要是人，就必將有欲望產出，任何人都不可能保證自己畢生無欲無求。
　　當領導它的人擁有了比較明顯的ZZ傾向的時候，王國的秩序，將會迎來壹個不小的沖擊。
　　偏向王室，它會使貴族們不滿，學生們的管理將會變得困難，有著老師身份的貴族也會提出抗議；偏向貴族，王室必定會重拳出擊，阻止這種傾向出現。
　　為了維持這項平衡，學院的前輩們可謂是絞盡腦汁。
　　首先是協商不要求王子公主們進入學院學習，使其影響力不再擴大，避免貴族發難，其次在學院的領導層層面，所有的高層都將由經過雙方勢力審核的平民來擔任。
　　例如，曼斯菲爾德是平民出身，莫裏斯雖然不是，但擁有的爵位是完全排不上號的爵士。
　　這幾項條例維持了很久的安穩，但今天，必然會被打破。
　　大量貴族學生被害，貴族們必然會借此發難，同時理所當然地將其指向王室，要求其讓出利益來安撫他們。
　　“我不知道王室那邊會怎麽做，但我知道，我，應該是完蛋了。”
　　曼斯菲爾德長嘆壹聲，喃喃道：“我完蛋也就罷了，讓孩子們受到傷害，這是我應得的懲罰。”
　　“可是……學院的平衡之道於我手上終結，若是因此使得王國動亂，即便烈火灼心，身墜地獄，我也無法以此向前輩們討饒。”
　　再嘆壹聲，老人站起身，望著窗外的月亮，身型愈發佝僂。
　　“真是糟糕的壹天。”
　　曼斯菲爾德的話說的很對，今天的確是糟糕的壹天。
　　但他完全沒有想到，這件事帶來的影響遠不止是權力平衡被打破而已。
　　……
　　書房內，林恩聽著父親的話，瞳孔巨震。
　　“有人，正在準備掀起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