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現在，該妳討好我了

　　珂琳娜坐在梳妝臺前的椅子上，看著鏡子裏的少女，看著她的眼睛裏倒映著混沌。
　　距離離開書房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她仍舊無法從父親的決定中清醒過來。
　　她不能理解，父親為什麽會做出這樣壹個決定。
　　透過鏡子，她望著除了她自己之外的世界。
　　這是個很熟悉的地方，鏡子的前面擺著許許多多沒有牌子但光從包裝來看就十分昂貴的化妝品，墻上掛著她第壹次練習時用過的騎士槍，它正和同樣是第壹次使用的長劍交叉擺在壹起。
　　屋內大大小小的家具都光潔如新，邊邊角角掛著的微微褶皺的衣服蘊藏著生活的痕跡——原本只有她的痕跡。
　　糾結半晌，珂琳娜最終還是望向了鏡子裏，除了自己之外的生物。
　　少年懶洋洋地躺在單人沙發上，手裏捧著壹本不知道是什麽的書看的津津有味，好像並沒有因為沈默而產生太多尷尬。
　　但珂琳娜卻無法忍受。
　　“不行，我要去和父親說，妳不能待在我的房間……”
　　林恩頭也不擡的說：“可是他剛剛才解釋過說，莊園裏沒有空房間了。”
　　“怎麽可能！”珂琳娜大聲喊。
　　雖然她沒有具體去數過也沒有詳細去追究過，但她知道，莊園裏能利用上的房間約莫只有十之五六，剩下的房間天天落灰，只要稍微打掃壹下就能入住。
　　怎麽可能沒有房間！！
　　面對少女這“天真”的想法，林恩忍不住笑出了聲。
　　“事情的真實情況是什麽，在大多數情況下不重要，重要的是，當擁有決定權的人做出某種決定時，那麽事情就必然會以他希望的方向發展——誠然，我也決定妳父親是在撒謊，但是這有什麽關系呢。”
　　“如果妳需要，他可以編出壹萬個為什麽不讓我住別的房間的理由。”
　　“……”珂琳娜咬著牙，說，“那妳就回妳的家去！”
　　“真的麽，妳讓我回家？”林恩眨眨眼，“原來妳已經有了想要反抗妳父親的勇氣了。”
　　“……”
　　在無法反抗的打擊之下，珂琳娜氣勢壹泄千裏，頹廢地癱在梳妝臺前。
　　“為什麽……怎麽會這樣呢……”
　　“如果妳指的是妳父親為什麽要這樣做，我倒是能跟妳解釋解釋。”
　　“解釋……妳說。”
　　“很簡單。”林恩將書翻過壹頁，隨口道，“妳父親，終究還是不希望妳走進家族中心。”
　　珂琳娜微微壹怔。
　　“其實吧……倒不是說我看不起我自己和我的姓氏，只是名聲擺在這兒，任何壹位愛著自己的孩子，會為自己孩子考量的父母，都不會將她交給壹個如此聲名狼藉的人，就算他的確優秀，就算孩子堅決地表態——況且妳也沒有表態。”頓了頓，林恩繼續說，“但妳父親，在聽到我對妳的‘覬覦’之後，他不但沒有阻止，反而順水推舟壹般，將我挽留下來，還讓我與妳住進了同壹間房，像是巴不得把妳嫁出去壹般。”
　　“為什麽？因為最近，妳站的太高了。”
　　“巨量的財富讓妳在家族中的位置變得越來越高，越來越不可或缺，所有人幾乎都因為妳而得利，願意賣妳壹個面子——這對妳的哥哥，是個不好的消息。”
　　“妳的存在，已經威脅到了妳的哥哥。”
　　“家族之所以是家族，是因為它是由各種血脈連接帶來的關系網構成的，它並非壹言堂，妳父親作為家主，卻也無法左右整個家族逆勢而為。而在無比龐大的利益面前，又在妳哥哥薄弱的能力襯托之下，使得性別這壹欄的阻礙，多麽的微不足道。”
　　“若是任由妳長時間發展下去，妳哥哥必然會被妳強勢鎮壓，之後只要妳隨便找個理由把他丟出去，就算他死在荒郊野外也沒人在意……”
　　“我可不會那麽做！”珂琳娜不高興地說。
　　“妳現在是不會，但以後誰知道呢。”林恩無所謂地擺擺手，“別說以後也不會了，總之，妳父親是不會信的，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是比誓言更可笑的了，想要讓誓言成為事實，就只能抹去壹起會讓其發生的可能性。”
　　“那麽，要用什麽辦法，才能把妳對於妳哥哥的威脅抹去呢。”
　　“這就更簡單了，因為妳是個女孩。”
　　“只要改變妳的姓氏，讓妳去別的家族當主母，到時候妳就是潑出去的水，想要重新回到家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貴族以姓氏為榮耀，換了姓氏，就等於換了個家，到時候，妳要是偶爾想讓他們幫妳壹下還行，但想把手放回來……他們可就不會認妳這個同胞了。”
　　“這……不對吧。”珂琳娜咬著唇，說，“就算是這樣，也不應該……這麽著急啊，我現在手上，畢竟還有那麽多錢，如果他就這樣把我丟掉，那不就等於把錢全部送給妳了嗎……”
　　“妳沒聽到我剛剛說的話嗎。”林恩側過腦袋看了她壹眼：“妳想把手放回來，不行，但妳要是在不把手放回來的同時，還要幫助家族，可不是不行的事，甚至是必然的——畢竟，妳的起源是克裏斯汀，妳不反哺家族，可就有些‘對不起’生妳養妳的父母了哦。”
　　“妳說，是吧。”
　　“……”
　　林恩重新把目光放回書上：“所以說，妳父親明白著呢。把妳嫁出去，既能白拿利益，又能讓妳哥哥重新回到大家視線當中，甚至還能借著妳創造的東西給妳哥哥鋪路。而且對象還是我，到時候萬壹出了什麽事，他們可不會心存半點兒同情，進行切割時壹定會像渴了半個月的人撲向純凈水源那樣毫不猶豫。”
　　“……”
　　當聽到這裏的時候，珂琳娜忽然感覺有些無力。
　　無論她做什麽，都得不到認可是麽？
　　就因為，她是個女孩兒？
　　真是……過分啊！
　　珂琳娜頹然仰躺在椅子上，心情復雜。
　　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明明是父親與他的對話，怎麽最後惡果反而落到我身上了呢……
　　珂琳娜仔細壹想，好像……是從林恩最初以她當“擋箭牌”開始。
　　對於林恩那番沒有任何真心的離譜話語，珂琳娜稍微壹想就能想明白，這肯定是編造出來欺騙父親信任，讓他能在克裏斯汀更深處紮根的謊言——前面他打死侯爵時候，估計就已經把這番話編好了。
　　而且，還沒有告訴她這份計劃。
　　想到這裏，珂琳娜忽然有些生氣。
　　“餵！妳為什麽要把我拉出來當妳擋箭牌！”
　　林恩眨眨眼：“之前不是妳說，妳可以配合我的嗎？”
　　“我……好像是有說過，但是……這個有些過分了啊！”少女有些氣急敗壞，“妳怎麽可以把我的人生大事都搭上，甚至都不跟我商量商量！！”
　　林恩微微壹楞，下意識道：“妳真以為我們會結婚啊……”
　　當這句話說出口的那壹瞬間，世界忽然安靜了下來。
　　林恩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話了，因為珂琳娜臉上的表情消失了，她就這樣直直地盯著林恩，然後壹言不發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來到床邊，拉起被子鉆了進去。
　　這時他反應過來，才意識到什麽。
　　事實上，林恩從來沒有把珂琳娜列入過自己的婚姻對象當中，因為在他眼中，這是個討不到多少好處的選擇，所以他不會去做。
　　但對於珂琳娜來說，她的眼中，可不只有好與壞之分。
　　作為貴族家的孩子，少女肯定從小就被灌輸了各種被指婚就壹定要聽不能反抗的道理，除非那個人實在惹她討厭才會因為個人原因小小的反抗壹下，但最後說不定，還是會屈服於家族的安排。
　　對她來說，即便不想認同父親的決定，但她的心裏，其實可能已經在為之後的未來做鋪墊了。
　　然而，林恩這壹番話，直接擊碎了她的幻想。
　　如果只是這樣，倒也罷了，將其單拎出來的話，以珂琳娜還算堅定的心，必定不會因此有太多的失落與打擊，但問題在於，這句話前面經歷過的事，太多了。
　　無論是父親無法抵抗的安排，還是林恩秘而不發將她當做棋子的計謀，都讓她感覺自己的能力是多麽的渺小，自己的存在又是多麽的無力，而在這句話出來之後，她直接變成了壹塊誰都不想要的破布。
　　父親不想要她，因為她會分走哥哥的光；林恩也不要她，因為她不配成為他的妻子！
　　這要是換壹個人，別說壹言不發鉆被窩了，不直接拎起板凳跟他下個生死狀然後往死裏打都算脾氣好的。
　　微微嘆了口氣，林恩無奈搖頭，開始琢磨著自己到底該如何補上這塊窟窿。
　　珂琳娜目前為止，對他的作用不小，他不希望因為這次失誤將自己的計劃埋葬。
　　然而，正當他思考之時，被窩裏伸出的壹只手按在墻上。
　　房間裏暗了下去，只有壹縷銀色的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流淌在大床的末尾。
　　反應過來的林恩正疑惑少女為什麽要這麽做呢，然後他就聽見壹句仿若蚊蠅的話。
　　“妳過來。”
　　林恩老實地走到床邊，坐在床沿，安靜地等待著少女下壹句話的來臨。
　　這壹等，幾乎就等了半個小時。
　　或許是少女的情緒終於平靜下來了，她才緩緩開口。
　　“有時候，我總在想，如果我沒有現在這樣的身份背景，我過的會不會好壹點……”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林恩打斷了。
　　“不會。”林恩冷酷的否決道，“沒有身份背景的庇護，妳那優越的相貌更會惹來麻煩。”
　　“……那就不要這張臉了。”
　　“相貌說到底只是身外之物，妳放棄這張臉，擁有的智慧也會引起平凡的人的妒忌。”
　　珂琳娜有那麽壹瞬間真想罵人。
　　她強行忍著用被子捂住臉，悶悶地說，“我沒什麽智慧，不要也罷。”
　　“身份，相貌，智慧都不要的話……那麻煩確實不多，但……妳不是沒有去民間走過，他們壹無所有，過的真的好嗎？”
　　“……妳好煩啊。”
　　林恩笑了笑，側過頭，看著少女自己藏起來的腦袋，說：“煩惱是無法逃避的，只要活在世上，就算是動物也會因為事物的缺失而煩惱。”
　　“想要讓煩惱消散，就只能解決它。”
　　“妳說的對，可是我做不到。”珂琳娜好像很是沮喪地說，“我沒有那樣的能力。”
　　“其實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我不是壹塊璞玉，可我又不甘於碌碌無為，想要掙紮壹下，但結果總是不盡如人意，所以只能用‘如果沒有’這樣的謊言來安慰下自己……妳這個混蛋，連安慰都不讓我自己安慰。”
　　“不是不讓。”林恩伸出手，摸摸少女藏起來的腦袋，柔聲說，“是沒有必要。”
　　“還記得我在舞蹈結束後說了什麽嗎？我說，如果妳願意站在我身邊的話，我能帶給妳妳希望的掌聲與歡呼——那時候妳只要去接受它就好了，所有的煩惱我來幫妳解決。”
　　“……”
　　世界上的聲音忽然又消失了。
　　半晌之後，壹對眼睛從被窩裏鉆了出來：“我以為妳那時候是在逗我玩。”
　　“不是哦。”林恩瞇眼笑著，“那是認真的。”
　　“可是這樣對妳似乎沒有什麽好處，而且妳明明剛才也否認掉……”
　　“我否認了？我否認了什麽？”
　　“……”
　　仔細壹想，林恩好像只是在反問，並沒有真正的否認，可那種語氣，不就是覺得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嗎？不就是否認嗎？
　　“不不不，只是在我的計劃裏，那並非其中壹環，但這並不代表沒有這樣的可能。”
　　“……”珂琳娜並沒有因為這樣的話感到開心，反而反應過來了，“妳是覺得我還有用，所以現在想要彌補些什麽嗎？”
　　眨眨眼，林恩坦然承認道：“是的，現在的我仍舊需要妳，不過至於彌補些什麽……我只是在為我之前的話語做後續補充。”
　　“嘁。”
　　珂琳娜翻了個白眼，又嘆了口氣。
　　“不用了，妳不用安慰我了，我明白的。”
　　“的確，相較於妳，我無能，無用，無力，除了這個身份沒有任何價值，壹旦失去價值之後，就會成為隨時可以丟掉的爛布塊……妳不用想怎麽對我這番話進行辯駁，除非妳真的願意養上壹個廢物。”
　　“……”
　　林恩把準備好的話又收了回去。
　　這時候的少女像是開竅了，格外能懂人心——或許之前她也懂，只是出於貴族們喜歡的虛假掩飾本能，從來不直說而已。
　　她可從來不是壹個蠢貨。
　　就像現在，她似乎已經看清了自己。
　　“妳說的對，放棄自己擁有的東西是件毫無意義的事情，相比於逃避，更好的做法應該是利用手上的刀去勇敢面對。”她把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即便在黑暗中都有些美好的臉，而這時林恩才發現，她的臉上似乎沒有任何的沮喪與失落之意。
　　她盯著林恩，輕聲說：“所以妳想知道，我會怎麽做麽？”
　　林恩遲疑片刻，點了點頭：“妳要怎麽做。”
　　“呵呵。”
　　珂琳娜拉開被子，坐起身，笑了起來。
　　她笑的很是燦爛，很是危險，像是浸泡在鮮血中的玫瑰花，奪目又暗藏鋒芒。
　　“妳不是想利用我麽，好，我任由妳用，想怎麽用怎麽用，然後，就像妳說的那樣，我得站在妳的身邊，享受我希望享受的萬眾矚目——但，我不希望之後被拋棄，所以我站上妳旁邊的方式，不能夠是因為妳的‘施舍’。”
　　“剛剛，我回想了我為什麽會淪落到今天這樣，無論什麽事情都由妳掌控的程度，然後我想明白了——我的瞻前顧後，畏首畏尾，為我帶來了很大的麻煩。”
　　“我害怕妳那虛無縹緲的威脅，害怕我黑暗的未來，害怕這些可能發生的壹切，然後自覺地跳進了妳為我編織而成的口袋裏，任由妳揉捏。”
　　“在妳的虛假的真實下，我壹直以為我好像確實沒有什麽能力，所以老實地把所有東西都交給了妳。當我回頭之時，我才發現，如果我無視掉妳給予我的威脅，我好像，才是更應該占據主導地位的那個。”
　　“畢竟，我的需求與妳的需求相比，顯然是妳的更重要。”
　　“如果妳還希望繼續下去，那麽……”
　　她昂著腦袋，像是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林恩。
　　“現在，該妳討好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