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守歲法門

　　自己確實做成了這黃狗村子的事，理論上老掌櫃也該傳法，但真就這麽容易？
　　再聽到老掌櫃這話，胡麻便隱約起了些狐疑，但他記得自己原則，多聽，多想，並不多嘴問話。
　　而這老掌櫃，臉上也是看不清喜怒，只是微壹停頓，才淡淡道：“也不必多想，這莊子缺個管事，也缺個可以獨擋壹面的人，我是願意教妳的，學的越快越好。”
　　“但學了這法，便是入了門道，此中兇險，怕不是之前的妳所能想象，妳可做好了準備？”
　　胡麻深吸了壹口氣，正色道：“能學到這法門，什麽也不怕。”
　　“掌櫃的願教我這法門，便是我不叫壹聲師傅，但這恩情，我也記下了。”
　　“……”
　　“倒也不須如此謹慎，是真是假，咱們到時候就知道了。”
　　老掌櫃聞言，卻是笑了壹下，又看向了胡麻，道：“守歲人法門，教伱倒是不難。”
　　“但教妳之前，妳先要明白的是，何為守歲人？”
　　“……”
　　“這……”
　　胡麻露出了疑惑之色，表現的自己只知道守歲人這個名字的模樣。
　　老掌櫃笑了壹下，輕聲道：“這是咱們這行當的法門，想來妳家裏的長輩也不會知道。”
　　“不棄左右謂之守，新老交替謂之歲。”
　　他慢慢開口道：“守歲人，便是守於陰陽交界，生死之間之人。”
　　“當然也有人說我們守歲人這個名號，是因為我們多與太歲老爺打交道，這話本也不差。”
　　“太歲老爺降世，給這世間人留下了無邊福澤，我們若可以壹世守在太歲老爺身邊，那也未嘗不是壹件有福氣的事情……”
　　胡麻只是細細的聽著他的話，內心裏已有些怦然心動。
　　守歲走鬼，養命通陰……
　　這世間門道極多，也只有進了這些門道，才有在這世上掙命的可能。
　　如今，這守歲的門道，已悄然向自己開啟……
　　“不過，說來說去，想入此門道，總還需要壹個關竅……”
　　吳掌櫃坐在了石桌旁邊，隨著他的聲音，周圍油燈的光線，似乎都暗了壹些。
　　輕聲道：“而這門道，便是……”
　　“……死！”
　　“……”
　　“啊？”
　　胡麻沒有壓制心裏的驚訝，忽地擡頭看向了吳掌櫃。
　　“妳沒有聽錯。”
　　吳掌櫃似乎很滿意胡麻的驚訝，淡淡笑了壹下，道：“入這門道，首先便是壹個死字。”
　　“現如今，妳們這群夥計，都是各家各族挑了出來的，元陽未損，命性最旺，便是沒修過什麽法門，壹身爐火，辟邪鎮鬼，遊穢也要繞著妳們走。”
　　“但是，孤陽不生，到了妳們這壹步，也就到了頂了，再下去，娶妻生子，身體衰敗，這壹身性命，也就該走下坡路了。”
　　“但咱們守歲人壹道，則是選在此時，反其道而行。”
　　“由生至死，再由死而生，終介於生死之間，不生不死，亦死亦活。”
　　“嘿嘿，都說那黃昏為界，陰陽二分，生人邪祟，各行其路，但咱們守歲人，偏是生於分界，哪都能去得的人。”
　　“……”
　　“由生至死，再由死煉生？
　　胡麻聽著這番話，心裏已是愈發吃驚，心裏已是明白，難怪婆婆要讓自己學這個。
　　不由得問道：“那……該怎麽做？”
　　老掌櫃到了這時，倒似笑非笑看了胡麻壹眼，道：“我與妳說這些，妳不害怕？”
　　胡麻立刻道：“老掌櫃在教我本事，我為什麽要害怕？”
　　老掌櫃看著他的眼睛，只見他滿眼期待，並無疑惑恐懼之意，倒也低聲嘆惜。
　　“早先見著他這等本事，又偏偏許積那麽好的條件，硬是被他壓的擡不起頭，也偶爾疑慮，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個大背景，只是裝模作樣，到我這裏另外有所謀。”
　　“現在看，倒是多慮了，他果是寨子裏出來的，人是聰明，也有手段，但這心思，終究還是單純，不諳世事。”
　　“……”
　　心裏疑慮盡去，便也向著胡麻笑道：“我剛與妳說的，是法，要說怎麽做，便是門徑了。”
　　“想真的成為守歲人，首先，便先要讓自己身體的壹部分死去。”
　　“死去之後，再以守歲人的法子煉死為生，這壹步走完，妳也就有了自己的本領。”
　　“這既是法門，也是倚仗。”
　　“妳既入了這壹門道，以後也少不得要跟太歲老爺打交道，更少不了撞見那些邪祟妖鬼，稀奇古怪，而妳將來是否能夠逢兇化吉，辟邪避難，就全在這個‘死’字上。”
　　“當然，妳能夠死多少，活幾分，登階入府，上橋歸鄉，到哪壹步，卻也只能看妳個人的造化了。”
　　“我能告訴妳的是，咱們這門道裏，最高道行的人，便叫作‘活死人’。”
　　“那是已經全部死過壹遍，又借死煉生，跳出陰陽的人了。”
　　“……”
　　邊說著，他邊扶住了身邊的茶壺，暗調爐火，手掌竟變得如燒紅烙鐵，這茶壺漸漸被燒得通紅炙烈，茶水沸沸。
　　然後，他收回了手，向胡麻道：“給我倒茶。”
　　“登階入府，上橋歸鄉……活死人？”
　　胡麻細細想著老掌櫃跟自己的說的話，眼睛看著那茶壺，倒像是剛從火爐子上拿下來的，隱隱透出烤人的紅光，也不知有多滾蕩。
　　情知會被燙傷，但仍是伸手去拿。
　　老掌櫃卻是直接笑了，拂開了他的手，道：“傻小子，還真拿？”
　　說著，自己卻是伸出了另外壹只手，端起了茶壺。
　　胡麻看得仔細，他既然能用壹只手將這茶壺燒得通紅，自然也可以不被燙著，但他偏偏不運爐火，只是普普通通的伸手，握住了燒紅的茶壺。
　　這壹下子，皮膚頓時承受不住，“嗤”的壹聲響，直接燙傷了，還有些焦糊的氣味傳來。
　　但老掌櫃並不以為意，只是慢慢擡起了手掌。
　　胡麻留意到，他那只手，顏色青灰，冷硬僵死，竟無半分活氣。
　　但他也不知怎麽做的，氣脈運轉，這只手便漸漸的活泛起來，那燙傷之處，也漸漸好了。
　　“這就是生死之間的本事，也是守歲人的絕活。”
　　老掌櫃笑著收回了手，自故自的斟茶，道：“修得了這個法門，非但水火不傷，便是劇毒邪祟，也傷不得這只手，油鍋裏撈錢，對咱們來說，也不在話下，這就是本事了。”
　　“不過，妳若想修成這本事，還得先死壹部分再說。”
　　“……”
　　說著，指向了周圍的油燈，輕聲道：“手足肢體，筋膜血骨，臟腑眼腦，每壹部分煉死而生，而會讓妳學得不同的本事，直至最後妳煉得頭腦神魂也死過壹次，這門本事便也大成了。”
　　“現在我已為妳點了這些燈，每壹盞皆代表了不同的部分，用來當成妳修煉此法的引子。”
　　“看妳緣法吧，先挑壹盞，從哪裏開始死，便從哪裏開始練……”
　　“……”
　　胡麻轉頭看去，只見燈盞各有不同，無壹例外的，便是火苗閃動，帶著些神秘氣息。
　　他也是直到此時，才明白了點這些油燈的用意。
　　心頭只覺詭異震憾之余，卻也生出了壹些額外的感慨與喜悅。
　　老掌櫃還在等著自己挑壹盞燈，選壹部分去死，然後再修煉這法門……
　　可其實自己怎麽選都行的。
　　因為自己的全身，都已經死過了，只待求活。
　　他心間喜悅，便也表現的很是輕松，起身向老掌櫃揖了壹禮，道：“我聽掌櫃的。”
　　“您讓我選哪壹盞？”
　　見胡麻這麽問，就連掌櫃的，也有些意外的看向了他。
　　心情竟似變得挺好，指著胡麻道：“說妳不懂事，但又有個好腦子，也罷，正妳這性子，才有了入咱們這門道的機會，瞧見左手邊那盞青燈沒有，端起來，帶回妳房裏去吧！”
　　胡麻看向了那盞燈，也不知代表了什麽，只是沈定心思，伸手端了起來。
　　燈在左手邊，自是順手用左手端了。
　　卻不料，這壹端了起來，便只覺左手微微壹麻，就覺得壹股子詭異氣息，從自己的左手指尖滲了進來。
　　他低頭看去，竟見得自己的左手，已出現了絲縷暗紫，正順著自己的血脈，蔓延至整個手掌，乃至半截小臂，這確實是出人意料的事，但他卻穩穩端著，沒有扔掉。
　　“這燈裏有用黑太歲調制出來的秘藥，會毀掉妳左手的生機。”
　　吳掌櫃看著他冷靜的樣子，也多了幾分欣賞，輕聲道：“如今只是中毒，盞茶功夫之後，妳的左手會徹底死去。”
　　“但這只是開始，死去之後，妳便要調動爐火，重新煉活這只手。”
　　“我也不求妳進境有多快，明年開春之前，練出壹臂壹腳，許是便能幫上我了。”
　　“……”
　　“是，我會盡心盡力。”
　　胡麻忙答應著，端了油燈，認真聽掌櫃傳法。
　　掌櫃也輕聲感嘆，便指點胡麻運行爐火，煉死為生的法門。
　　細細聽著，這法門倒不陌生，其實與胡麻從二爺那裏學來，積攢自身爐火的法門在本質上壹樣。
　　只不過，那個法門，只是守著壹道陰符，搬運生氣罷了，而現在老掌櫃傳的，卻是守經走脈，激發左手生機，微妙之處，多了許多門道。
　　明眼看著，便是高明了很多的法門。
　　他壹壹聽記下，不露分毫，這才鄭重向掌櫃道謝，出了內院。
　　由生向死，煉死為活……
　　困擾了自己許久的問題，如今終於找著解決的辦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