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篇之傅秋朝：禁忌

记忆中，他对她，似乎总是训斥……
从他坚决推开那只攥着他衣角央他折荷的手开始，那张仰望着他的稚气笑靥就开始在记忆中逐渐淡去，逐渐变成了一张冷漠的少女脸庞。
他却装作无动于衷，不知是为了惩罚她的任性，或是，惩罚自己。
直到某一刻，那冷漠而又令人心惊的美丽猝不及防映入黑瞳，瞬间击破所有伪装，他接受的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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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厉冷淡比起慈父更适合用严师形容的爹，和漠不关心放任他自生自灭的娘，这样回忆起来的话，他出生之后见到的第一个真正的笑容，是她给的……
摇篮里刚满百日的小娃娃流着口水，伸手抓住悬在上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人很小力气不小胆子更是大，抓痛了小男孩之后，还对着他皱眉的凶恶表情咯咯直笑。
“笑？抓痛了我你还笑！很好笑么？不许笑！你这个坏孩子！”
（原来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训斥啊……）
小男孩被那无忧无虑的笑声莫名惹恼，双手捏上小娃娃粉嫩水灵的脸颊，却小心翼翼的维持着力道。
小娃娃笑的更欢，像是喜欢这样的玩耍，用力挥舞着两只小手回应他的“施暴”。
于是，他出生之后第一个真正的笑容，给了她。
然后在她之后的八年成长中，她也总是不吝于给他笑容。
“哥哥！给你花儿！笑啦！”刚学会说话的她总会赖在他怀里逗他笑。
“大哥！恭喜你荣登少总管宝座！你不开心吗？笑嘛！”能跑能跳之后她便喜欢在他身边绕来绕去。
“大哥大哥！今天换了那个胖媒婆来向爹提亲哦！我还是觉得瘦的那个介绍的小姐更美一点呢！你觉得呢？你不笑啊！那就代表你更喜欢胖媒婆说的那些小姐喽！我去跟爹说！”
她说这话的那次，他没有笑。
就在他后来直接告诉爹自己不想论及婚嫁的时候，那种发觉自己心事的恐慌已开始深植心间。
开始冷淡，开始藏起了笑容……
而她似乎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心事，也对他的刻意回避有所察觉。
那么，她最后一次对他笑是什么时候？
（是了……是那回……）
那回，她在书房“失手”烧了爹花了两个多月搜集整理的锦绣城各大商号的资料，那是要在那溪商会每季度的会议上用来与那溪城的商业发展进行对比进而取长补短的重要资料。结果可想而知。他亲眼看着从未在人前低过头的爹在城主以及商会二十多位管事面前低头致歉，默默忍受不少管事的冷言嘲讽，傅家人天生的骄傲血液被愤怒点燃了。
然后她捧着一大束滴着水的荷花兴冲冲的跑到他面前。
“大哥大哥！我摘到荷花了！是关二哥教我的轻功哦！以后不用再求你给我摘啦！”
她说着，笑意盈盈。下一刻，那笑随着被他一手打落的花束零落，在视线中消失。
“你还笑得出来！你居然还笑！为什么要烧爹的资料？不要跟我说什么失手！这种话只能用来骗骗娘！”他怒意勃发，迈近一步揪起了她的衣领，满地花朵在他脚下被碾碎。
稚嫩清颜上依次闪过了呆愣、惊吓和受伤，小女孩动了动嘴角，却仍是什么也没说。
最后给他一脸毫无愧疚的漠然冷笑。
“你！”他怒火更甚。
（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始终不肯告诉他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的笑容变得越来越勉强？他不值得她信任吗？不值得吗？）
眼角注意到有家仆经过，他深吸口气压下怒气，松手的时候顺势一推，将她退离自己好几步远。
（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吧……她一步步的离他越来越远。）
“同样的事情你最好别再做！记住你姓傅，不要侮辱这个姓。也记住，这里是司徒府，没人会惯着你，你不是什么大小姐，要任性也有点分寸！少跟关家人混在一起，好歹是女孩子，你嫌府里的流言不够多是不是！在你想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之前，离我远一点！”
他口气强硬的说完，便毫不犹豫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因为再晚一点，他就会克制不住去靠近她，安慰她受伤的神情……
（不行！绝对不能回头！他已经为自己划下那道界线！绝不能越过那条线！）
而她几乎从未照他的话去做过，这是唯一的一次，她听话了。她如他所愿的，离他远一点。
亲密的兄妹关系逐渐演变成了训斥与被训斥，他的话都越来越重，而她也真的离他越来越远。
而不安，越来越重；想拉回她转身步伐的冲动，越来越难克制。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变成这样？为什么他只能这样对她？为什么他们之间变成这样？）
日复一日的压抑压的他喘不过气，他的沉着冷静，濒临崩溃边缘……
终于，那晚，他动手打了她。
他打了她。然后那只手痛如无数利芒在刺，手麻木了，那痛却开始钻心。
“你不配姓傅！不配当我妹妹！”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是了。他不想要这个妹妹，他不要她当妹妹，他要……
他到底要什么！他到底要的起什么！
站在院子里的枫树下，等候着想见她一面的他，看着那只手，不停的反问自己这两个问题。
而她彻夜未归。
关于她那一个月的经历和重伤，他是后来从司徒玥琤口中得知的大概。
还是如此，她什么都不愿告诉他。造成这种局面的，正是他自己。是他亲手推开她的。
他不该后悔，不能后悔，不配后悔……
（或许这种局面才是最理想的吧。当她不再对他笑，不再愿意正眼看他的时候，甚至远远离开他的时候，他才能解脱吧……）
但是在看到她与关明飏的亲密姿态后，在知道萧家对她的图谋之后，在发觉到她脂粉淡施后令他惊心失神的美之后，曾经为自己划下的那条界线瞬间模糊了，他毫不犹豫的大步跨了过去……
（绝不会让萧家人得逞，也绝不把她交给关家二少，绝不！）
一个宿疾缠身随时可能归西，一个漂泊不定根本不能给她安定的生活。
这两个人，在任何一个兄长的眼中，都不会是合格的妹婿。
他这样解释了自己的情绪。
但是，他要怎么做？不能亲自带她走，他要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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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总管！到处找过了！找不到西泠小姐！”
“怎么办？已经过了仪式开始的时间……”
奉命去找人的丫鬟一无所获而归，神色焦急不已。
一直站在树下冷眼旁观满园热闹的玄衣男性黑瞳飘过一个病怏怏的紫衫身影和一个正从席位上站起并看向他的白色身影，淡然下了指令。
“去告诉萧总管，停下及笄仪式。改行少城主的弱冠礼。”
“什么？”丫鬟们瞠目大惊。
他沉下了脸，“没时间给你们表示疑问，快去。”
两名丫鬟身形一颤，立刻转身跑向了热闹的中心点去传话。
对接下来的事情没了兴趣，他转身离开，悄然送了口气。
（走了。她走了。一个人走了。）
哼。
他嗤笑了一声。临走还要做一件胆大妄为的事么，真不愧是傅西泠啊……
要追吗？
这个念头才闪现，就被他迅速扼杀。
放她走吧！这才是最理想的局面……
（走了，就别再回来了……我亲爱的妹妹，别再回来了……）
“啊……”
一声凄厉惊叫响彻夜空，一切的热闹嘎然而止！
他难得恍惚的心神瞬间一片清明，神色一凛，不自觉的看向声音的来处……西花园。
此时，他尚不知道，他的解脱之日，未曾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