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

“快来唔唔……唔唔？”
脖间突然被一个力道拉扯，嘴巴同时遭遇封堵，店小二双目惊恐爆瞪，回头一看，却发现勒住他脖子堵住他嘴巴的是城主大人身边的小仆。
回应店小二的惊疑眼神，青瑜小仆微微扭曲的脸上滑过一丝无奈苦笑，却完全没有自家主子遇险的惊慌。
“小二，不用担心。那位姑娘是城主的朋友。”他平静的解释道，见怪不怪的模样像是对刚才的事态早就有所预料。
店小二不太相信的眨了眨眼，仍带惊惧的困惑双眼朝雅间內另外两人看去……不知何时已双双落座桌边，正悠然的喝着茶。
这么看来，确实如此喽？放下被吊到嗓子眼的一颗心，店小二惊魂未定的推开了嘴上的手掌，内心仍有迟疑。
“朋，朋友？”哪有朋友见面是这样的，城主大人的朋友也太怪异了吧！
青瑜自然看出店小二脸上那种不可思议的神情所代表的意思，他对此也是颇有感触。不过少爷的朋友里面怪异的只有这位公孙城主而已。但是公孙城主新婚不久，怎麽会孤身出现在那溪呢？是来找少爷的？新婚不久就来找少爷？难道他以前的猜测是真的？她和少爷……
一边说服店小二相信刚才一路打出去的两人是朋友的事实，一边还在心里想着一些“不得了”的事情，青瑜的神色显得阴晴不定。
“青瑜。”一声低沉轻唤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啊，是。”他立刻恭敬上前，欠身询问，“楚爷有何吩咐。”
开口的正是楚风邢，他此刻端坐桌旁，一口口的抿着香茶，姿态说不出的沉稳，令人侧目。
西泠斜斜瞄过去一眼，茶杯半掩下的嘴角扯起了若有似无的一丝笑……又开始装了……
看起来不怒而威的严肃男子再度淡定开口：“外面有些骚动，你和这位店小二出去做个解释。”
被这副威严姿态所这折服的小仆立刻颔首道了声“是”，而后领着店小二出了雅间。
门才合上，楚风邢原形毕露。先垮下来的是笔直的背脊，而后两道英气勃发的浓眉也眨眼间拧成了麻花。
“这什么茶啊，这么苦！”随着这声抱怨，茶杯被不满的放回了桌面，因那不加控制的力道而溅出了几滴液体。
本性豪放的，爱装深沉；那前一刻还笑容满面的，下一瞬就无情出手……日曜城的人都这么表里不一吗？
西泠默默喝着茶，发现自己对公孙翩若的本性有些好奇，有些想探究的兴趣。被天下人用“惊鸿戏人间”来形容的女人，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侧首看了一眼仍无动静的窗口，她淡下注解：“很特别的重逢方式。”
原本看到情势的突变还很震惊，但发现一旁的小仆和楚风邢皆是一脸平静，甚至还带着“又是如此”的无奈，她也就隐约了解了其中曲折。这种方式似乎是两人早有成约，而楚风邢的回应印证了她的猜测。
“他们向来如此，不必理会！”楚风邢挠着下巴看着窗外，似乎在等候那两人的出现，“不过大小姐也真是厉害，都这种时候了还玩，迟早玩出问题来。”
“这种时候是什么时候呀，吾兄？”那清朗声音由远及近，适时的响起，让楚风邢挠下巴的手僵了一僵。
“呃，没什么。说说嘛。”他不甚自然的干笑了几声。
带有明哲保身意味的回答让西泠感到意外的挑了挑眉……想不到楚大爷也有退缩的时候！
一问一答间，一道纤影飘然入内。被卷入的清风阵阵中，沙沙铃声不绝于耳。
“说说？你是想说，本城主即将下堂的‘这种时候’吗？”
单纯的疑问语气中暗藏挑衅，楚楚的无辜眼神中则闪烁着兴味盎然的逗弄。公孙翩若笑意盈盈落座西泠对面，撑起手肘侧支腮。比平常衣袖更为宽大的杏白绢袖轻盈滑落，里头滚金边的绯红里袖随之下落，其间皓腕欺霜，一串紫白两色的珠链隐隐流淌着光泽。白色剔透无暇似寒冰，紫色深幽流溢如黎明前的轻薄夜光。
光润通透逾于众玉……是罕见的西域琉璃啊……西泠半垂眼眸看着茶杯中的嫩叶，想到了飘飘姐曾在她面前炫耀的一只金碧双色琉璃盏，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世上还有琉璃这种玩意。而那只被飘飘姐用“如碧波，如晴空，如霞如雪”来形容的琉璃盏，不幸被她喝多之后失手打破，那之后的三个月內，她被飘香楼列为拒绝往来户……
陷入回忆中的人抿着茶，幽幽的叹了口气。而身边的对话热闹的继续着。
“怎麽可能？不会的！大小姐你怎麽会下堂呢！段财神不可能休了你的！对吧，司徒？”
楚风邢怕对方不相信似的激切反驳。看到窗边随后掠入的人影，顿时如抓到救星一样的双眼放光。
司徒玥琤一径温文微笑。方才的激烈过招像是没有过一样，他气定神闲的拍了拍湖蓝衣袍，优雅落座。
“他不会。顾及锦绣与日曜的关系，他不会这么做。”说话间，配着水仓玉的牛骨折扇“刷”的打开，整齐束在背后的黑发落下一两缕，在耳际微扬。
楚风邢闻言咽下了本想掩饰情绪而假意轻抿的茶水。苦意在嘴里蔓延他也无暇理会，只是张口惊瞪着坐在对面的人，仿佛突然不认得对方了一样。
“司徒，你……”他让司徒劝大小姐可不是用这种方式，是要动之以情啊！司徒在他看来本就是个擅长“动之以情”的人，为何这次竟是用这么现实的情由来劝说呢？这种时候他该说的明明是段财神对大小姐的情意啊！
可惜对方“看”不到他焦躁的眼神示意。正当楚风邢快按捺不住想开口明示时，公孙翩若灼灼的眼神已经换了方向。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顾及日曜，就算他再娶，我也要继续维持这桩婚事？”公孙翩若似笑非笑的微勾着嘴角。
抿了口茶，司徒玥琤答的温和而直接：“日曜城是你成亲的初衷，而段城主又是你命定的姻缘，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你从一开始便居于劣势。翩翩，你该想过会有这天，毕竟段城主的姻缘并不是你。”
这番话让在场的另外两人皆是一头雾水，而话题中人却缓缓露出了释怀笑容。
“哎……好吧！那本城主就只能委屈点接受两女一夫的现实了。”哀怨的叹了口气，又转而煞有介事的深思，“不过这样的话，本城主就不用每天见到那姓段的财迷，想想也是件挺不错的事啊！”
笑容转为满意，公孙翩若被说服的神情看在楚风邢眼中，让他拧起浓眉，完全轻松不起来了。
“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命定的姻缘？段财神又是怎么回事？他真的要娶第二个女人？就因为那把鬼剑？”搞什么啊！他一直以为大小姐和段财神成亲是因为彼此有感情，怎么突然之间完全变样了？
“吾兄，那不是鬼剑，是霞蔚神剑。”公孙翩若撑着下巴闲闲吐槽。
“一夫二妻是锦绣自古以来的传统，楚兄不必太过惊讶。”司徒玥琤微笑着解释。
没有一个回答到他的重点！而他在这一时之间也搞不清自己的的重点是什么了……烦躁的抓着头发，楚风邢此刻突然很想有颗聪明的脑袋。
稍稍陷入僵凝的气氛中，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却不显突兀的插入：“命定的姻缘很重要吗？”
西泠为自己倒了杯水，低眉敛目慢悠悠的啜饮，并不在意随着自己那句话而射过来的两道视线。
解答疑问的是轻摇折扇的司徒玥琤。他张嘴，却又顿了顿，清俊容颜上浮现一抹淡渺的回想之色。
“异星闪耀，七城历劫，化解之人，唯有城主。顺应姻缘，城存百世，违逆姻缘，城毁人亡。这是闻人老先生二十多年前的预言，记载于慕容史志闻人世家篇中。”
“这么久远的事，你记得可真清楚！”公孙翩若回以玩笑的崇拜眼神。
“违逆姻缘……城毁人亡？”楚风邢喃喃自语了几句，突然间灵光一闪，拍案而起……“大小姐！你是为了日曜才嫁给段财神的？”
在那浅褐色骤缩眼瞳的瞪视下，公孙翩若悠悠站起，秀眉一皱，下颚一扬，凝望不知名方向的黑瞳如炬，顿成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
“本城主就是为了日曜而存在的！为了日曜万千城民，牺牲本城主的小小幸福又何足挂齿！”
“大小姐……”楚风邢垮肩，对她在这种时候还玩的好心情甘拜下风。
日曜奉行的是一夫一妻，身为日曜城主自然对这种婚姻制度更为信仰和坚守，如今却要忍受一夫两妻的生活，他怎么想都不能赞同！但那预言……
“闻人家的预言很准吗？”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再度懒懒开口，将众人注意力拉走。
楚风邢看她一眼，有些诧异她的疑问似乎出现的都很是时候。而公孙翩若也终于正视到了这个被自己界定为“受到楚风邢调戏的那溪小姑娘”的女子。
“慕容史志记载，闻人一族得天启，知天命，世代如此。”司徒玥琤如是回答。
“啊啊。真是不得了的家族啊。”西泠敷衍的感叹两声，放下了二度喝空的茶杯，决定自己已经喝饱了。
“你是？”公孙翩若的疑问从头顶传来，西泠抬头，一惊，发现对方不知为何隔着桌子将脸凑到了自己眼前，而那双诡秘黑眸中似乎闪过了异样神采！
是看错了吧……公孙翩若怎麽会对自己流露出那种类似抓到猎物的眼神呢……
心里干笑了几声，西泠有礼的站起，顺势退离桌子两步以隔开距离，然后微微欠身。
“傅西泠见过公孙城主。久闻城主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异常恭谦的举动让楚风邢一时摸不着头脑：“这丫头，怎么突然这么……”
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见眼前一道白影闪过，桌上茶壶被绢丝布料带到，却又在彻底倾倒之前被一柄折扇挡下，稳稳回归原位，滴水未溅。
楚风邢呼出一口气，正想开口赞叹司徒玥琤的神速反应，公孙翩若激昂的声音已经盖过了一切。
“少年老成！外冷内热！外刚内柔！果然是本城主最不能抗拒的类型！司徒！为何你身边能有这样的人？为何我身边就没有？不公平啊！傅西泠，这名字也不错！泠儿……我能叫你泠儿吗？泠儿啊！瞧你这双翘尾凤眼生的多有味道！本城主决定，就喜欢你了！啊哈哈哈……”
翩然跃过四方桌的人在从头到脚审视过西泠一番后，紧紧握住她的双肩，仰天大笑。而西泠因惊吓而失去反应，只是僵立原地。
“大小姐，你收敛些，别把小丫头吓坏了！”
楚风邢的劝告只是耳旁风，公孙翩若亮晶晶的双眼甚至带着垂涎，死盯着脸色一点点煞白的西泠。
“来来，告诉本城主，今年几岁了呀？及笄没？有心上人没？许过人家没？跟我去日曜玩吧……”
“司徒，大小姐又疯魔了，你看着办吧。”楚风邢无力跌回座位，在遭受了“预言”事件的打击后，他需要时间来冷静冷静，况且在大小姐“疯魔”的状态下，能拉住她的也只有司徒了。
司徒玥琤微微一笑算是应允。他站起，然后在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中的折扇已在公孙翩若手臂上几个迅疾轻点，她的左手便无力松开，而当她想再度抓紧时，眼前的人已经倏然不见。
“翩翩，她是司徒府的人，你带不走的。”折扇再度轻开，司徒玥琤语气清浅，笑意清浅。
公孙翩若不满皱眉，漆黑眼眸中倏忽闪现幽蓝光影。
看了一眼被护到他身后的人，她不在意的笑了笑，“不试试看怎麽知道呢？司徒府什么东西我不能拿走啊。除了……”很轻巧的说着，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间变了神态，柔和的眉梢眼角中，隐隐透出了一丝诡谲戾气。
笑看着司徒玥琤，她放缓语调低声补充，“你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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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外面的事已经处理好了。”
青瑜推门而入，恭敬的欠身报告了情况，正想询问少爷是否可以上酒菜，抬头却发现了雅间內有些诡异的沉默气氛。
咦？怎么回事？为什么少爷会站在二小姐和公孙城主中间，看起来像是在阻止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处理好了？那就让小儿上酒菜吧。”先开口吩咐青瑜的倒是坐在桌边的楚风邢。
而后站在那里的三人也纷纷有了动作。
“快些吧，小青鱼，本城主好像饿了呢！”公孙翩若回头朝他暧昧的眨了眨眼，惹得小男仆尴尬的僵直了身子。
“呃，是。”举步再度退出雅间，忍不住再瞄一眼少爷和二小姐……少爷一派平常的走回位置，而二小姐……
“二小姐，怎，怎麽了？”西泠瞪大双眼看着他的样子让他吃了一惊，有些结巴的询问，引来其他三人的注意。
西泠张嘴喊了一个名字：“卿卿！”
“欸？青，青青？”小仆莫名所以，直觉的重复了一遍，还以为自己在“小青鱼”之外又多了一个称呼，心下还有些委屈。
“卿卿。”西泠又叫一声，这次还迈步朝门口走了过去。
青瑜愣在当场，完全被这情况吓到了。直到背后传来一个细柔的声音，这么喊着：“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