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1章 劍神壹笑（七）

　　當劍鋒劃過劉西來的咽喉時，他的心中只剩下了“悔恨”二字。
　　有牽掛，才會有悔恨。
　　劉西來牽掛的東西，並不是自己的生命。
　　二十多年前，當他敗在“紫竹居士”手下的那壹刻，他就已經當自己是個死人了。
　　而在他失去了壹切的時候，是謝家對其伸出援手，讓他能重新像個人壹樣活著。
　　所以，那之後的人生，劉西來不是為自己活的，而是為了謝家而活……為了報恩而活。
　　比起自己的性命，劉西來更在乎的是謝家的榮辱和得失。
　　可惜，他還是沒能保護好謝無花。
　　劉西來的確是老了，四十歲前，“手眼通天”從未有過看走眼的時候，他唯壹壹次錯估了對手的實力，是在四十歲以後；而那壹次失察，便直接讓他斷送了自己的江湖路。
　　今天，他又壹次看走眼了，而且這次的錯誤……更加嚴重。
　　在冷欲秋說出那句“在什麽地方動手、什麽時候動手，以及殺死什麽人……都是我的自由”之前，劉西來依然認為情況還在掌握之中。
　　但那句話出口之時，冷欲秋的氣息變了……
　　那壹刻，他不再斂藏那洶湧的劍意、也不再掩飾自己的殺機。
　　也正是在這壹刻，劉西來發現了壹件事，壹件可怕的事——冷欲秋的武功修為，比他預估得高出很多……非常多！
　　從剛才開始……冷欲秋就不是在床上打坐，而是在練劍。
　　或許有人會奇怪，壹個人坐在床上、盤著腿、閉著眼……也算是在練劍？
　　壹般來說……不算。
　　但冷欲秋顯然不在這個“壹般”的範圍內。
　　當壹個人的武功到了壹定的境界，其練功方式便不滯於形；對於那種人來說，“形”的修煉比起“意”的修行來反而顯得效率低下。
　　當然，那種人很少，放眼整個武林，都可說是鳳毛麟角；即便是謝家現在的家主謝修文，也還沒有達到這個境界。
　　可是，冷欲秋這個看起來不過三十歲上下的男人，卻已經擁有了這樣的修為。
　　於是，看明白了這些的劉西來趕緊改變態度，設法脫身；他以為……憑著謝家的威名、以及自己放低身段的態度……對方還不至於因為這種程度的冒犯而出手。
　　然而，冷欲秋接下來的話，卻讓劉伯整個人如墜冰窟。
　　他非但不讓二人離開，還講出了自己殺死馬大胡子的原因，正是因為對方打擾他“練劍”了。
　　這番話，在謝無花這天真的少爺聽來，只是有些奇怪；可落在劉西來的耳中……簡直猶如喪鐘的轟鳴。
　　事已至此，劉西來選擇了跪下……他最後的那句話，便是在宣告自己願意舍棄生命和尊嚴來保謝無花壹命。
　　然，就連這個要求，冷欲秋也沒有答應。
　　或許……謝無花還算比較幸運的，到死他都沒明白這個房間裏究竟發生了些什麽，他不用像劉伯那樣經歷驚愕、恐懼、痛苦、絕望、並最終帶著悔恨離開人世。
　　他只是在驚訝中死去，死得很快，也沒有什麽痛苦。
　　……
　　屍身倒地，寶劍入鞘。
　　冷欲秋坐回了床邊，深深地吸了壹口氣。
　　他的劍，殺人不沾血。
　　但他這個人，卻是有幾分嗜血的。
　　他喜歡在剛剛死去的人身邊，聞壹聞那新鮮的血腥味兒。
　　這種氣味，是勝利者才能享受到的，它能提醒冷欲秋……失敗的代價。
　　“妳還是老樣子……”忽然，房間裏響起了另壹個人的聲音，壹個溫柔、沈厚的男聲，“只要能找到哪怕壹分壹毫說服自己的理由，就迫不及待地殺人。”
　　冷欲秋聽到這個聲音時，竟是露出了笑容。
　　那不是冷笑或是嗤笑，而是發自內心的、高興的笑容。
　　“呵……妳來得還真快啊。”冷欲秋笑道。
　　在他說話的同時，房間裏已多出了壹個人來——壹個全身黑衣的蒙面人。
　　這間客房的門窗都沒有開過，房裏也沒有可以躲人的梁柱和櫃子，就連冷欲秋也不知道這個人是怎麽進來的。
　　但他就是進來了，而且來得悄無聲息。
　　“出現了兩個意料之外的幫手，讓任務提前完成了，所以我早到了半天。”蒙面人如是回道。
　　“幫手？”冷欲秋聞言，面露壹絲疑色。
　　“放心，這兩人壹定可靠。”蒙面人道。
　　“居然能從妳口中聽到‘壹定可靠’這四個字……”冷欲秋念道，“莫非……他們是……”
　　“對。”蒙面人知道他要說什麽，所以直接打斷道。
　　“原來如此。”冷欲秋點點頭，“那麽……計劃照舊？”
　　“那是自然，不過……”蒙面人說著，低頭看了看地上那兩具屍體，“妳也真是會給人惹麻煩，妳知道這兩人是誰吧？”
　　“知道啊。”冷欲秋淡定地回道，“不就是謝家的少爺和管家麽……”他頓了頓，“明日壹過……整個武林都將與我們為敵，我有必要特意去顧忌是否會多幾個姓謝的嗎？”
　　“唉……”蒙面人嘆了口氣，“也罷……妳說的也是事實。”
　　嘆息未止，他已邁步上前，拾起了謝無花身旁的佩劍。
　　“這丁香劍就交給我吧，可能會有用處。”蒙面人拿起劍來，轉頭對冷欲秋說道。
　　“嗯，若妳能把屍首壹塊兒處理掉，那就更好了。”性格內向的冷欲秋在這人面前卻顯得很是放松（而且他這會兒並沒有想殺人），竟然在用玩笑的語氣和對方講話。
　　“少做夢了，妳自己想辦法去，要不然妳就讓他們陪妳壹塊兒睡。”道完這句，蒙面人就從屋裏消失了，和他來時壹樣，無聲無息、無影無形……
　　……
　　同壹時刻，客棧壹樓，冷欲秋的房間正下方的那間客房。
　　“呃……這是血吧……”
　　【狂蹤劍影】擡頭望著天花板，看著壹絲絲從木板縫隙中滲下來的血滴，用壹種郁悶的表情念道。
　　這會兒他本來是想吃壹點劇本裏的食物來補充體力的，沒想到剛準備動筷子，食物上就被淋上了壹些免費的“醬汁”。
　　“看來樓上出事兒了啊。”同樣坐在飯桌旁的【才不怕呢】也看了眼天花板，順勢接道。
　　“不如……咱上去看看？”劍少想了想，言道。
　　“反正這飯也吃不成了，那就上去看看唄。”別看劍少是“江湖”的管理層，但在這支兩人隊裏，不怕妹子才是“領導”，具體怎麽行動還得聽她指示。
　　“好。”既然領導發話了，劍少也沒二話，起身就走。
　　不怕妹子也和他壹起出了房門，兩人轉了個彎就從樓梯上了二樓。
　　狂蹤劍影可不是謝無花，他可不講究什麽江湖中的“禮貌”，壹來到冷欲秋的門前，他就是“乓乓乓”壹陣兒砸門。
　　“有人嗎？”劍少不但拍門，還要叫門，前半句說完，他還覺得不夠妥當，所以立刻又接了句，“有活人嗎？”
　　屋裏的冷欲秋也是楞了，心道：“這是什麽路數？鎮上的江湖中人應該都知道我住這間屋，他們也不可能這樣來叫我的門，但他的聲音和態度也不像是店裏的夥計；難道……是個不懂規矩的官差？”
　　他壹邊推測著，壹邊已走向了門口。
　　由於感覺不到屋外的人身上有內力，冷欲秋對“楞頭青官差”這個結論還是頗有把握的，雖然這種人對他構不成什麽威脅，但閉門不出這種法子對於這路人卻是不管用。
　　吱——
　　幾秒後，冷欲秋打開了房門。
　　壹對青年男女出現在了他的眼前，而且，他們儼然是江湖人物的打扮（和絕大多數武俠世界觀的劇本壹樣，系統對NPC眼中的玩家形象進行了調整）。
　　冷欲秋的毛病犯了，開門後，他只是默默盯著兩名玩家，嘴裏卻是半個字都沒蹦出來。
　　劍少和不怕則是立即發現了房中的屍體，隨即又對視了壹眼。
　　按理說，這種時刻，應該是屋裏的人先說話，但冷欲秋就是不開口，於是乎……場面陷入了僵局，氣氛也略有些尷尬。
　　“剛殺的？”大約十秒的沈默後，狂蹤劍影忍不住了，他沒話找話般問了冷欲秋壹句。
　　冷欲秋心裏也在犯嘀咕，這兩人好像並不認識自己，而且對屋裏有屍體這件事情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和恐懼。
　　“嗯……”冷欲秋思索了壹秒，點了點頭。
　　“哦……”劍少也點點頭，“那什麽……屍體的血滲到樓下來了，我們就上來看看。”
　　“哦。”冷欲秋應了壹聲，沒有更多的表示。
　　“哦什麽哦啊。”這時，壹旁的不怕看不下去了，“咱們的飯菜都滴上血了，房間的地板上也有，妳‘哦’壹聲就完啦？”
　　冷欲秋還真沒想到對方非但不害怕，會擺出了這種強硬的態度，他暗忖道：“這兩個……八成是初出江湖的雛兒，所以他們不知道我是誰……也不識得地上的死者是謝無花和劉西來……”
　　念及此處，他忽然覺得這兩人有點好笑了。
　　“那按照姑娘妳的意思……”壹息之後，冷欲秋開口回道，“又當如何呢？”
　　“廢話，賠錢啊！”不怕理直氣壯地說道。
　　冷欲秋淡定地應道：“哦……那妳們要多少？”
　　“這可說不好。”不怕道，“講道理……賠的錢得足夠我們去換間房的吧。”
　　冷欲秋點點頭：“這話好像有點道理。”說是這麽說，可他卻站在那兒沒動，隔了五秒後，又壹次開口，“但我想知道，若是我不賠，妳們又能如何？”
　　冷欲秋有錢。
　　就算他沒錢，躺在地上的那兩具屍體身上，也有足夠多的錢。
　　而且冷欲秋從來不是壹個愛錢的人，對他這種人來說，錢能產生的驅動力已經接近於無。
　　因此，他的這種反應，絕不是因為他舍不得賠錢。
　　此時此刻，冷欲秋只是出於興趣在行動。
　　當然了，他並沒有打算殺人，他覺得無論是對人還是對事，這兩人都還沒有死的必要。
　　冷欲秋只是想要給這對“初出江湖”的男女壹點教訓，告訴他們——江湖並不是壹個講道理的地方。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想“幫助”眼前的二人：讓壹個人早點了解到這個世界的不公以及力量的重要性，的確算是壹種善舉。
　　沒有領教過無恥的人根本不會理解真正的高尚，脫離實際的道德也只是另類的愚蠢。
　　本來……確是這麽個事兒。
　　然，冷欲秋遇上的並不是什麽不諳世事的江湖菜鳥，而是兇殘的異界旅客……
　　“哈？”見對方的態度這麽囂張，狂蹤劍影當時就有點不爽了。
　　沒錯，他不認識冷欲秋。
　　如果他認識……在此他很可能就會選擇冷靜，從而觸發壹條與冷欲秋合作的劇情線。
　　但沒有那種“如果”……
　　江湖這二位收集情報的能力是比較壹般，但論剛正面的能力，那可是絕不含糊。
　　狂蹤劍影壹聽對方問出那種問題，脫口而出就是壹句：“那我就來教教妳賠字怎麽寫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