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孤獨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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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章 征辟雨後乍晴,霞滿西天。伊水北岸零零散散立著幾個人,似乎在欣賞夕陽。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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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獵物

晉末長劍 by 孤獨麥客

2025-1-8 21:02

  蒼茫大地之上,鼓角之聲陣陣,旌旗遮天蔽日,蔚為壯觀。
  壹個又壹個方陣披甲持械,肅然而立。
  陽光漸漸升起。
  站立許久之後,將士們都有些疲累。漸漸地喧嘩聲四起,交頭接耳不斷,陣型也有些亂了。
  驀地,壹陣清脆的馬蹄聲響起。
  有無聊之人尋聲望去,卻壹下子看傻了眼:壹位金甲騎士正策馬朝他們沖來。
  此人身材高大,胯下戰馬亦有些神駿。
  金甲在陽光下顯得熠熠生輝,十分耀眼。
  他手中持著壹桿粗大的馬槊,槊刃閃爍著森寒的光芒。
  “這人莫不是傻子……”壹位河北士卒喃喃說道。
  “或許是皇太弟的親將,派來巡查的?”有人疑惑道。
  “或許來鼓舞士氣的吧,披甲站了半天,腰酸背痛,都沒力氣了。”
  “這是哪位將軍?”
  士卒們七嘴八舌,互相詢問。
  那位騎士並未停下,相反馬速越來越快,馬槊也慢慢放平了,遠遠看去,竟然感受到了濃烈的殺意。
  “不對,他不是咱們的人!”有人驚叫道。
  “不是咱們的人是誰?壹個人沖陣,找死嗎?”
  “再看看。”
  馬兒依然沒有停下,反而更快了。
  “舉槍!舉槍!”
  “快舉槍!”
  幢主唐劍看出了不對,情急之下大吼道。
  河北軍士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將拄在地上的長槍斜舉,試圖阻擋來犯之人。
  但來不及了……
  “死!”邵勛沖到陣前,怒吼壹聲,馬槊猛地橫掃,勢如千鈞,瞬間蕩開了好幾根長矛。
  唐劍正對著邵勛,在粗大的馬槊橫掃過來時,他下意識矮身低頭,後退了半步。
  但他很快感覺到了不對,臉有些紅。賊騎犯陣,怎麽能退呢?
  我是幢主,我壹退,軍士們也要跟著退,那不完蛋了?
  他鼓起勇氣,握緊矛桿,準備招呼左右上前,將敵人捅下馬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令他感到震驚的壹幕出現了:邵勛蕩開長矛之後,策馬直沖,直接撞開了壹名刀盾手,然後二度揮舞馬槊,復蕩開五六根長矛。
  士卒們握不住矛桿,又為其威勢所懾,紛紛後退,壹時間人擠人,反而產生了更大的混亂。
  “上來吧!”邵勛左手持槊,右手橫身壹撈,唐劍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橫摜於馬背之上,摔了個七葷八素。
  “不過爾爾,哈哈!”邵勛撥馬回轉,大笑著離去。
  場中壹時間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壹切。
  俄而,對面的方陣之中響起了山呼海嘯般的喝彩,那是洛陽中軍壹部。
  邵勛單騎沖陣,生擒壹人而還,豪邁勇武之處,讓這些在戰場上摸爬滾打了半輩子的老兵們也感到由衷佩服。
  清脆的馬蹄聲向北遠去。
  金甲騎士所到之處,莫不是震天動地的歡呼聲。
  洛陽中軍前排士卒看了個分明,激動地拿刀敲著盾牌。後面的人不明所以,也跟著歡呼了起來。
  浪濤如潮水般湧向北邊的七裏河畔,那正是司馬穎駐馬之處。
  他沒看清楚發生了什麽,疑惑地撥轉馬首,手搭涼棚,向南望去,卻見金甲騎士已近在眼前。
  “嘭!”邵勛勒馬而駐,將俘虜擲於地上,道:“太弟,此獵物如何?可還看得入眼?”
  場中靜得仿佛壹根針掉下來都能聽見。
  司馬穎大張著嘴巴,顯然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這軍服——好像是自家的兵啊,看樣子還是個軍校,直接被人生擒了?
  想到此處,臉騰地壹下就紅了。
  他嘴唇顫抖著,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孟玖亦有些傻眼,隨即暴怒:這是誰的兵?這麽不經事,主官別幹了!
  錦袍老者驚奇地看了邵勛壹眼,呵呵笑著。
  他五十多歲了,經歷過殘酷的戰爭年代。在那個金戈鐵馬的崢嶸歲月裏,單騎沖陣,擒賊而回的人也不多。
  這位金甲騎士可能取了巧,但本事已經足以讓人驚嘆了。即便在幾十年前,也能讓人待以上賓之禮。
  在如今這個武德雕零的年代,更是鶴立雞群般的存在。
  實在太勇猛了!
  錦袍老者起了愛才之心,仔仔細細打量了邵勛好久,將他的容貌記了下來,準備日後接觸。
  “太弟,邵勛空手而歸,沒得到任何獵物。他在戲耍太弟,乃大不敬之罪。奴婢請求——”孟玖催馬上前,說道。
  “住口!”司馬穎直接打斷了孟玖的話,氣道:“妳這閹貨不要臉,孤還要臉!”
  說完,他又看了眼邵勛,冷哼壹聲,道:“妳打到的獵物,歸妳了。”
  說罷,拍馬離去。
  隨從們緊緊跟隨而去。
  錦袍老者最後看了壹眼,心道原來他叫“邵勛”,得好好摸壹摸他的底。
  正準備離去之時,突然又撥馬而回,將壹張制作精美的騎弓交到邵勛手上,笑道:“良弓只配贈予壯士。新興劉淵有禮了,後會有期。”
  說罷,也不待邵勛拒絕,直接策馬遠去。
  邵勛愕然。
  原來這就是劉淵啊?
  他下意識摸了摸馬鞍,沒帶箭。
  再擡頭壹看,劉淵已經混入人群之中,漸漸消失在了遠處。
  罷了,他贈我良弓,我再追上去殺他,實在過於離譜。更何況別人定以為我追上去要殺孟玖或司馬穎……
  腳邊響起壹陣呻吟,原來是俘虜唐劍昏頭昏腦地站了起來。
  “嘭!”陳有根上前壹記飛踹,又將此人放倒。
  “哈哈,妳是邵司馬的奴婢,沒讓妳起身,就老實躺著。”陳有根站在唐劍身旁,得意洋洋地說道。
  唐劍有點懵。
  我壹個幢主,怎麽就成奴婢了?怎麽回事?
  沒人回答他。
  司馬穎壹走,教導隊的士卒立刻簇擁到邵勛身旁,齊聲呼道:“司馬威武!”
  邵勛粲然壹笑,將沈重的馬槊頓入松軟的草地之中,遙望司馬穎離去的方向。
  金甲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遠遠望去,直如神將壹般。
  ******
  “陪我走走。”草地之上,裴妃臉上掛著明媚的笑容,輕聲說道。
  “諾。”邵勛也不多話,手撫刀柄,稍稍落後裴妃半步,壹副忠心耿耿的模樣。
  裴妃捂嘴輕笑。
  其實,像她這麽聰明的人,又怎麽可能看不出來邵勛心中某些不可對人言的小心思?
  這個少年郎,看自己的目光帶著少年慕艾之色。或許,夜深人靜之時,他還幻想過壹些齷蹉的東西?
  裴妃都知道。
  但那又如何?
  至少他願意表忠心,願意逗我開心,願意在關鍵時刻護著我。
  穿上華貴美麗的服飾時,總能收獲他驚嘆的目光,豈不比自己壹個人孤芳自賞要好?
  “妳該穿上天子所賜禮服的,那樣就少很多麻煩了。”裴妃轉過身去,看著玉帶似的河流,漫步徜徉。
  在前年的時候,河北發生水災,鮮卑首領慕容廆(wěi)因早早就帶著百姓農牧並舉,故有余糧,送了壹批至幽州,幫助朝廷賑災,天子特賜禮服嘉獎。
  這種禮服或者說命服,都有特殊意義,代表著政治地位的提高,正式場合多穿穿,絕對有好處。
  邵勛是金口玉言之“擎天保駕功臣”,朝廷已經賜下禮服壹套、金甲壹副、寶劍兩把,以示嘉獎。
  嚴格來說,這是壹種護身符,雖然效力可能沒多大,但在別人害妳的時候,至少能讓他猶豫兩下。
  “禮服何如戎服?”邵勛搖了搖頭,正色道:“我是武人,只適合穿戎服——”
  說到這裏,他看著王妃,道:“武人不能忘本。”
  裴妃輕輕嗯了壹聲,臉上笑容不變,腳步愈發輕快了。
  “上個月,帝於華林園置宴,皇後向我問起妳了。”裴妃又道。
  邵勛沈默。
  當時自己處於什麽狀態?好像有點變態,興奮得壹比,就想殺人。
  這是上頭啊!那個時候容易嘴賤。
  換成現在,他絕對不會說出“別怕”兩個字,那是能對皇後說的嗎?妳還有沒有分寸?有沒有逼數?
  不過羊皇後已經去金墉城了……
  “皇後提及,成都王留兵千人,守禦宮廷,想要攛掇天子提拔妳為侍衛軍將。”裴妃停下了腳步,看著潺潺流水,有些躍躍欲試的感覺。
  她其實很能理解羊獻容。
  自己住在司空府的時候,夜中輾轉反側,孤枕難眠,也曾覺得那是座牢籠。
  皇後住在宮中,侍衛全是隨時可能誅殺她的人,心情怕是更加不堪。
  有賈南風前例在,不知哪天,就有可能得到壹杯金屑酒,悄無聲息死去。
  裴妃都有點佩服皇後了。
  這般艱難的處境,怎麽撐過來的?壹天兩天就罷了,長年累月如此,就是個正常人,怕是也要瘋了。
  “我不會去當侍衛。”邵勛說道。
  “為何?”裴妃也沒想得到什麽答案,不過就隨口問問罷了。
  “我只有十七歲,歷事甚少。經常看不清前路,做錯事,得罪人。”邵勛說道:“若無王妃督導、糾正,早就不知道踏錯多少步了。更兼王妃總是和顏悅色、寬厚相待,令我……令我……”
  “令妳什麽?”裴妃問完便後悔了,她生怕這個還有點“稚嫩”的少年突然說出什麽讓人不知所措的話。
  “令我……不敢懈怠。”邵勛回道。
  裴妃噗嗤壹笑。
  笑容綻放開來時,河畔的鮮花亦為之失色。
  笑完之後,悄悄瞥了眼邵勛,裴妃慢慢收起笑容。
  兩人的對話,其實已經有點變味了,似乎模糊了主仆間的界限。
  這讓她的心情很是復雜。
  她曾經只想保住優裕的生活,安寧平靜地過完這壹生。現在卻狀似無意地想要壹些額外的東西,是太寂寞了嗎?
  果然人是會變的。
  她輕嘆壹口氣,收懾心神,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妳確實不能懈怠。今日之事過後,司馬穎不會明面上找妳麻煩了,他還要臉。但不得不防孟玖那個小人暗地裏使陰招。”
  “陰招?刺殺?”邵勛哂然壹笑,他也就這點手段了。
  “接下來壹段時日——”裴妃頓了頓,道:“妳最好待在軍營內,哪也不要去。若有事,我會遣裴十六找妳。”
  “諾。”邵勛應了下來。
  他本來也沒準備去哪裏,整訓部伍才是第壹要務。
  “今天——妳很好。”裴妃輕聲說了句,快步離去了。
  邵勛悄悄擡起右手,輕輕嗅了嗅,似乎還殘留著王妃的體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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