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十四章 無能為力

　　“嗚——”角聲響起。
　　密集的箭矢飛了出去，首先對準的便是那些正在外圍繞行騎射的騎兵。
　　很快，府兵將裝填完的弩矢激發，直對正面殺來的匈奴步兵。
　　輕騎兵哪有什麽像樣的甲具？有件皮甲就不錯了，遑論鐵甲！
　　因此，弓弩造成的打擊效果十分可觀。
　　方才府兵射了壹輪單兵弩，銀槍軍士卒射了三輪弓，不但將騎射手們給驅逐了，還把正面下馬步戰的匈奴兵給射了個七零八落。
　　射完弓弩後，絕大部分人拿起長槍、重劍、大盾、環首刀、長柄斧、木棓等器械，肅立在鹿角、輜重車後面。
　　只有少量臂力過人的士卒依然掣著步弓，準備等敵人靠近壹點，換省力的方式射箭。
　　第壹波匈奴兵已經沖了過來，甚至能夠看得清他們的樣貌了。
　　或髡發，或束發，甚至還有辮發的——很顯然，不是並不全是真·匈奴人，或者說絕大部分是雜胡。
　　戰鬥立時打響。
　　伍長季收拿著桿勾馬腿的鉤鐮槍，直接把敵兵的腦袋勾了過來，什長趙槐手起刀落，腦袋“嘭”地壹聲掉落腳下。
　　對面壹桿長槍刺來，大盾沒能遮護得住，擦著趙槐的耳畔穿過。
　　旁邊袍澤立刻挺刺，正中敵人咽喉。
　　不意對面來了個力大無窮之人，木棓帶著呼嘯的風聲，直接掃倒兩人，並砸在第三人的腦袋上，此人壹聲不吭地倒了下去。
　　“嗖！”壹箭飛來，正中大力士的面門。
　　大力士痛得大叫，直接伸手去拽箭桿，旁邊壹柄環首刀直接斬在他的手臂上，幾乎令其齊肘而斷。
　　匈奴那邊又刺來壹桿長槍，被大盾遮住。
　　壹桿長柯斧從天而降，直接將刺槍之人擊倒。
　　鹿角內外，短兵相接的場面此起彼伏，非常血腥。
　　雙方不斷有人倒下，鮮血匯流成泊，腳踩在上面“啪嗒啪嗒”作響。
　　金三挺著壹桿沈重的步槊，先是橫掃壹番，直接蕩開三四根長槍，左右兩人快步前上，長槍壹刺即收，然後再挺刺。
　　數息之間，已然刺倒四人。
　　壹名身披重甲的匈奴人怒吼著沖了進來，完全不顧胸前空門大開，只揮舞著沈重的大戟，瞬間劈倒壹人，然後又蹂身而上，鋒利的戟刃劃過壹名銀槍軍士卒的喉嚨，鮮血狂飆而出。
　　“啊！”正當他繼續前沖的時候，腳背、膝蓋各中壹槍，痛地跪倒在地。
　　“呼！”長柯斧橫掃而至，幾乎將他半個脖子都給削了下來。
　　“嗖！”壹箭刁鉆地飛來，剛剛還在揮舞長柯斧的銀槍軍老卒中箭，仰面倒地。
　　“嗖！嗖！”銀槍軍弓手們很快發現了突施冷箭之人，壹左壹右拈弓搭箭，瞬間將其擊斃。
　　五百府兵又射完壹輪弩後，匈奴騎射手頂不住傷亡，紛紛遠去。
　　常粲沒有絲毫猶豫，下令棄弩用劍，越過鹿角，從左右兩翼包抄了過去。
　　沖到近前的匈奴人還剩兩千上下，擁擠得不行。
　　面前的人不斷倒下，後面的人奮勇上前，神色癲狂無比。
　　這壹仗，對他們來說完全就是耗，哪怕用幾個人換對方壹條命，也是值得的。
　　而且他們無路可退，後方兩百步外，還有三千名正宗的匈奴五部騎兵列陣督戰。若不戰而退，這些人是真敢直接沖殺過來的。
　　從左右包抄而至的府兵主打壹個快字，沖入人群之後，重劍劈斬、橫掃，壹口氣不帶歇的。
　　而他們的舉動，終於讓匈奴步兵從癲狂中冷靜了下來。
　　前面的人茫然不知，還在與銀槍軍互相砍殺，後面的人卻已經開始潰退，向後逃去。
　　府兵們也不管那些潰逃的敵軍，只包抄至後方，與銀槍軍前後夾擊，將未及逃竄的匈奴人壹壹斬殺。
　　匈奴騎兵有了動靜，慢慢開始加速。
　　不過到底是留了壹手，沒有真的沖殺那些潰兵，而是向兩側繞開，再沖向晉軍這邊。
　　但這麽壹耽擱，卻已經來不及逮住越陣而出的府兵了。
　　他們從缺口內撤回，銀槍軍弓手上前來了壹輪齊射。
　　匈奴騎兵悻悻地丟下了數十具屍體，向後退去。
　　場中又安靜了下來。
　　短短兩百步的距離上，橫七豎八躺著無數人馬屍體。
　　而在鹿角大陣兩翼，還各躺著二三百具匈奴騎射手的屍體，從早至午無人清理。
　　風呼嘯而過，嗚咽不已，仿佛在為雙方的死難者吟唱挽歌。
　　漢安陽王劉厲駐馬高坡，無言地看著眼前的壹切。
　　沒有用！
　　真的沒有用！
　　三千輕騎兵下馬步戰，直接撞了個粉身碎骨。
　　他看得很清楚，對面的戰兵只有兩千余人，能遠射、會近戰，還全員披鎧，配合默契。
　　別說三千人了，再加壹倍，六千人也沖不破——除非這是六千訓練有素的重甲步兵。
　　但這會從哪裏來這麽多重甲步兵？
　　大漢確實有善戰的精銳步卒，但那是護衛天子的羽林、虎賁將士，這會應該還在大司空呼延翼帳下，有沒有出大陽還不知道呢。
　　洛陽附近的步卒，只有趙固、王彌這兩部。
　　前者是塢堡丁壯，戰力本來就不強。
　　後者兩年敗三次，好不容易練出來壹點人，馬上又被殺得屍橫遍野，什麽時候才能成長為精兵？
　　步兵不行，只有騎兵，那就是壹條腿走路，真的不行。
　　幸運的是，晉軍也是壹條腿走路，他們的騎兵不行。
　　如果要選的話，劉厲會選騎兵，想打就打，不想打就走，非常主動。
　　而非常不幸的是，劉厲的騎兵現在失去了主動權，他們必須打，不能走。
　　第三輪進攻開始了……
　　******
　　澗水西岸，戰鬥結束得甚早。
　　在具裝甲騎沖出的那壹刻，匈奴輕騎果斷放棄了沖鋒，轉而四散開來，試圖利用速度耗死晉人的甲騎。
　　段雄統率的輕騎沒給他們這個機會，壹輪兇猛的沖鋒，直接將試圖聚集起來的匈奴輕騎擊散。
　　具裝甲騎轉而蹂躪了壹下匈奴潰卒，如同泥頭車撞進了人群中壹樣，所過之處，屍橫遍野，慘不忍睹。
　　他們反復沖擊了兩次，直到壹股匈奴輕騎繞了個大圈，試圖兜住他們之時，才火速退回了營地，處於步兵弓弩保護之下。
　　不壹會兒，段雄也帶著輕騎兵返回。
　　戰鬥在事實上結束了。
　　澗水西岸的不到四千輕騎，外加臨時調過來的四五千趙固部步兵，完全拿不下營地內的數千晉軍。
　　這個仗還怎麽打下去？
　　午後，王彌也登上了壹處高坡，俯瞰戰場。
　　他是剛剛趕來的。
　　接到命令後，挑選了三千多會騎馬的步兵，星夜兼程，趕來了澗水西岸。
　　聽聞要圍殲邵勛部萬余兵馬時，他既有些興奮，又有些惶恐。
　　再壹聽兵力構成，直接死心了。
　　他真不是嫉妒趙固。
　　匈奴人現在給每個願意投降的晉國將官、士人授予高位，甚至連趙固這種塢堡帥都能當個重號將軍，他嫉妒得過來麽？
　　趙固這人的兵馬質量，讓王彌想起了去年五月的自己，那是真的不行。
　　讓他們來攻久歷戰陣的老兵營壘，純粹是找死。
　　說實話，這也就是攻城戰，還能湊合著用自己人的命來換對方老兵的命。如果是野戰的話，直接就被打得稀裏嘩啦了，根本換不了多少對方的命。
　　邵賊之所以不願野戰，完全是顧慮匈奴騎兵的存在，或者說急於過河，不願冒險和他們在西岸糾纏。
　　不然的話，今天趙固的這幾千人完全就交代在這片田野間了。
　　這仗，老子不打！
　　全部兵卒加起來已少於兩萬，再死傷個幾千人，本錢更少了，打個屁！
　　河對岸又展開了新壹輪的攻勢。
　　王彌施施然看著，心懷快意。
　　經過這壹遭大戰，朝廷應該明白步軍的重要性了吧？應該要加強步兵訓練了吧？
　　機會，說不定就來了，嘿嘿。
　　主將王彌不動彈，部將曹嶷、徐邈、高梁等人會意，知道侍中要保存實力了，於是說說笑笑，看著對岸在鹿角、大車前二度撞得頭破血流的匈奴人，壓根沒當他們是友軍。
　　未幾，澗水西岸的主帥、西昌王劉銳遣人來催，令他們出戰。
　　“使者何苛也！”王彌沒說話，曹嶷察言觀色，先壹步推托了：“我軍晝夜兼程，今早方至。氣力不足，精力不濟，緣何出戰耶？”
　　“趙安北所部已經連攻兩陣，爾等卻在此坐視，說得過去嗎？”使者壹指正在勉力進攻晉軍營地的塢堡丁壯們，質問道：“楚王調王侍中來此，可不僅僅為了觀戰。”
　　王彌仍然不說話，只看著正在廝殺的晉、漢軍隊。
　　趙固主力不在此處，被派過來的不知道是哪路塢堡帥，這會算是第二次進攻了。勉強進至營地附近，雙方長槍大戟、強攻勁弩，硬橋硬馬地廝殺了片刻，堡丁們又扛不住了，遺屍數百具，倉皇而退。
　　晉軍騎兵再度出擊，甚至連步兵都沖出了營地，大呼酣戰。
　　“不好，軍敗矣。傳我軍令，退後五裏重整。”王彌“大驚失色”，下令道。
　　曹嶷等人會意，立刻前去傳令。
　　使者氣得鼻子都歪了，破口大罵壹番，見無人理他，只能悻悻離開。
　　幾乎與此同時，河對岸的匈奴大軍也潰了回去，再次遺屍數百。
　　至此，他們已經損失了近三千人馬，士氣快維持不住了。
　　日頭漸漸西移，撤退中的王彌扭頭看了壹眼，晉軍已經開始收攏兵卒、器械、車馬，大搖大擺地開始過河了。
　　澗水東西近兩萬匈奴步騎，就這麽傻楞楞地看著他們，無能為力。
　　太陽完全西沈之時，晉軍已全數匯合，開進了漢河南故城內。
　　匈奴步騎壹哄而散，消失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