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孤獨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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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章 征辟雨後乍晴,霞滿西天。伊水北岸零零散散立著幾個人,似乎在欣賞夕陽。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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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太傅有福氣啊

晉末長劍 by 孤獨麥客

2025-1-8 21:02

  滎陽最近十分“繁榮”。
  首先是太傅幕府的搬遷,令本地湧來了大幾十名領有幕職的士人。
  他們有家人,有仆婢,並帶著少量部曲賓客。
  幕府僚佐之外,還有大量低級吏員,以及受他們驅使的、輪番征發值役的幫閑。
  光這壹項,林林總總就六七千人了。
  這還沒完,壹些商徒跟著幕府搬來搬去做買賣,這又不少人。
  還有工匠、樂人……
  可以說,幕府搬到哪裏,哪裏就十分繁榮——如果他們每次消費都給錢的話。
  消費只是促進經濟繁榮的壹個手段。除此之外,還有投資。
  在過去半年內,幕府主導的投資項目主要有三大類。
  其壹是修繕驛道。
  其二是維護滎陽、陳留、河南三郡的陂池及灌溉渠網。
  其三是疏浚、拓寬河道,以利漕運。
  公允地說,幕府還是幹了點人事的。但詭異的是,這些人事多集中於過去幾個月內,以前不是沒有,但真的很少。
  究其原因,有點頭腦的人都知道,太傅想改善形象,讓人少罵兩句。
  最後壹件給滎陽帶來“繁榮”的事情就是河北流民的大舉南下了。
  這有好有壞。
  好的壹方面在於地太多,人不夠。流民的南下,可以大量耕作撂荒土地,多產糧食。
  壞的方面在於土客之爭,治安惡化。
  這種情形在荊州、豫州已經有苗頭了。
  荊州北部的南陽、襄陽壹帶,關中流民數量極多,且每年都在持續流入——走武關方向入南陽。
  流民聚集成塢,少的數百家,多的千余家、數千家。且因為人在異鄉,非常抱團,壹方有難,四方赴援,當地土著對其較為敵視,矛盾不少——朝廷謂之“居民”、“流民”之爭。
  豫州壹帶主要是王彌之亂所帶來的後續影響。
  王彌巔峰時兵眾十余萬,最終到達洛陽城下的不過七萬余人罷了。剩下的七八萬人裏面,有的被官軍剿滅,有的則散落地方,聚集自保,伐木建寨,耕作田地。
  他們耕作的田,很顯然名義上都屬於世家大族、塢堡帥,甚至還侵占了大量自耕農的土地,並將其裹挾入夥,成為定居“流民”。
  這同樣是壹種“居民”、“流民”之爭,在豫州諸郡並不鮮見,矛盾也不少。
  總之,現在滎陽亂糟糟的,人頭雜亂,官民不堪其擾。
  各種犄角旮旯裏,塢堡壹座接壹座立起。其中最有名的,當屬李矩、郭誦這對舅甥建立的堡壁,壹開始只有平陽來的數百家,吸納河北流民後,漸至千余家。
  這壹日,司馬越在幕府內召見了李矩,多番撫慰。
  李矩很激動。
  權傾朝野的太傅對他贊譽有加,天可憐見,十幾年來第壹次有這麽大的官看重他。
  司馬越也很滿意。
  他現在對州郡兵乃至禁軍都沒什麽信心了,覺得他們戰鬥力太差。於是把目光放到乞活軍、塢堡帥、流民帥、世家部曲身上,多方延攬,意欲收為己用。
  幕僚們提供了壹份名單,李矩就是其中之壹。
  壹番交談下來,他發現李矩果然忠心耿耿,不由得感慨萬分:司馬氏享國數十年,終究還是有忠臣的。
  舒爽之下,賞賜頗多,並留李矩在府中用飯。
  席間談笑之聲不斷,直到壹封捷報傳來……
  主簿郭象遊玩聚會去了,因此今日乃另壹位主簿卞敦當直。他不是傻子,實在不想在太傅高興的時候觸黴頭,但沒辦法,誰讓太傅叮囑過,河北戰事的消息要第壹時間通稟呢?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果然,不出他的預料,太傅在聽聞野馬岡之戰的結果後,臉色壹下子變了。
  李矩有些疑惑。
  傳聞邵勛乃太傅愛將,每次相召,必出師以從。此番劉漢七將寇河北,裴豫州丟下大軍逃走,王車騎屯於東燕,按兵不動,唯邵勛深入河北,大破賊人,壹舉收復名城。
  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難道不是為太傅增色嗎?
  怎麽太傅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好在司馬越知道席間有客,暗暗平抑住翻騰的心緒後,強笑道:“邵——太——全忠果然有本事,不負吾之厚望。先前在汲郡破王桑、劉靈,便已初露崢嶸。此番再敗石勒,河北無憂矣。好事,大好事啊!”
  卞敦湊趣笑了壹聲。
  李矩則十分神往:“魯陽侯不待援軍齊至,便銳意北上,數破敵軍。如此豪情,真乃大丈夫也,恨不能相見。”
  卞敦站在那裏,不知道該不該對李矩使眼色,十分糾結。
  司馬越臉上的笑容快維持不住了,同時感到壹陣陣頭暈。
  這是他的老毛病了,只不過這幾年愈發嚴重,有時候甚至影響到了他的判斷力——就好像頭腦“窒息”了壹樣。
  在這間歇性的大腦窒息中,邵勛這個名字幾乎成了壹個符號,對他的病癥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野馬岡之戰,呵呵,野馬岡之戰,妳為什麽不敗呢?
  “太傅。”李矩還在興頭上,繼續說道:“魯陽侯這壹仗贏得幹脆利落,大振河北軍民士氣,便如當年茍道將叠破公師藩、汲桑壹般,神勇蓋世。太傅得魯陽侯,幸矣。”
  卞敦差點扶額哀嘆。
  李矩妳搞不清楚情況,就少說兩句行不行?
  壹下子提了茍晞、邵勛兩個名字,妳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這倆可都是太傅曾經十分信重,逢人就誇勇武蓋世、韜略滿腹,後來又都鬧翻了的“愛將”啊。
  雖然卞敦也不太清楚為何太傅總和有本事的人鬧翻,但鬧翻已是事實,妳還這麽誇,真是想死啊……
  妳完了。
  果然,司馬越越聽越難受,眼前甚至有發黑的感覺。
  回想過往,未嘗沒有後悔過,也不是沒想過如何修復關系。
  就在上個月,他還思考過能不能與茍晞和解,重歸於好。
  幕府之中,也有壹些人這麽勸他,畢竟茍晞擁兵甚眾,又很能打,乃亂世中的絕大助力。
  但想到最後,總是過不去心裏的那道坎。
  尤其是茍晞還曾經寫信質問他為何言而無信,還質問他為何壓下他給將士請功的奏疏?言辭之間非常激烈,態度很不恭敬。
  司馬越越想越氣,於是徹底斷了與茍晞和解的念頭。
  邵勛這個人,老實說他明面上比茍晞恭敬多了。每次召喚都出兵,甚至連私人部曲都帶上了,不了解內情的人看了,哪個不誇贊?
  太傅妳有福氣啊……
  太傅得邵材官,天下定矣……
  魯陽侯可翼護太傅家門兩代人……
  太白星精降世,為太傅折服,太傅頭上隱有黃雲紫氣焉……
  諸如此類。
  被這些人壹說,司馬越有時候也難免動搖,覺得是不是該與邵勛和解?
  但還是與茍晞同樣的情況,過不去心裏那道坎。
  而且,邵勛與茍晞壹樣,居然不主動伏低做小,低頭認罪,不給他臺階下。
  伱這樣端著,讓我怎麽原諒妳?
  司馬越其實知道,這叫“心胸狹窄”,不是為人主者該有的品質。
  但我就是心中狹窄了,妳待怎地?
  最近壹年,他更是聽到了妻子與邵勛的種種傳聞。
  以前他不信,認為這是捕風捉影。但聽得多了,有時候就忍不住往這方面想,難道真有這回事?
  想得多了,心中更是嫉恨交加,更不可能原諒邵勛了。
  “嘭!”司馬越重重拍了下案幾。
  “太傅,這……”李矩嚇了壹跳,擡頭看向卞敦。
  卞敦對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然後笑道:“太傅醉矣。世回若有事,可速去。”
  李矩尷尬地起身行禮,然後告辭。
  離開之時,心中暗嘆:河南人生地不熟,消息閉塞,卻不知做錯了哪件事。莫非,太傅與邵勛之間多有齟齬?
  嘆息過後,又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這世上誰都靠不住,唯有積蓄實力,操練兵馬,才能站穩腳跟,才能為朝廷盡忠。
  李矩離開後,司馬越慢慢緩過來了。
  良久之後,只聽他問道:“仲仁,妳說洛京之中,是不是人人都對孤陽奉陰違?”
  卞敦心下壹跳,道:“太傅何憂也?京中有王司徒坐鎮,幕府諸令從無推諉、拖延,壹切井井有條,何人敢違背太傅之命?”
  “王夷甫……”司馬越輕哼了聲,沒說什麽。
  卞敦察言觀色,暗自思忖或可給王司徒寫封信。
  “孤該回趟洛陽了。”司馬越站起身,說道:“過完年,待滎陽、陳留、河南三郡的驛道、陂池、溝渠整飭完畢後,孤就回京。”
  “諾。”卞敦應道。
  “河北之事,妳怎麽看?”司馬越問道。
  “仆只是主簿,不敢妄言。”卞敦回道。
  “讓妳說就說。”司馬越不滿道。
  “仆以為,可召魯陽侯班師。”
  “班師後呢?”
  “厚其名爵,奪其實利。”
  “怎麽做?”
  “可晉其爵,縣公、郡侯皆可,但不準插手河北之事。”
  “河北交給誰?”
  “丁紹可也。”卞敦答道。
  丁紹以前是廣平太守,在河北深耕多年。曾救過南陽王司馬模之命,模為其立碑。
  汲桑之亂時,率軍追殺殘兵,獲得了壹些功勞。
  戰後敘功,南陽王為其說話,升任冀州刺史。
  這樣壹個人,其實比和郁那種聞敵而逃之輩強多了,至少他敢帶兵打仗,在河北也有些人望。
  “那就以紹為寧北將軍、假節、監冀州諸軍事,鎮鄴城。”司馬越說道:“刺史——孤再想想。”
  卞敦垂首不語。
  其實,他知道太傅心中早就有都督、刺史的人選了,也知道太傅的心思,所以甫壹提議以丁紹為冀州都督,太傅就壹口應下了。
  丁紹轉任都督後,刺史壹職多半會由壹個河北出身的人擔任,且最好有軍略,會打仗,對太傅忠心。
  這麽挑選的話,人選已經呼之欲出了:幕府左司馬王斌。
  丁紹在河北多年,從太守幹起,人望不低,又會領兵打仗。
  王斌曾為成都王司馬穎帳中大將,後投靠太傅。王彌之亂時,率五千甲士入援洛陽,參與過最後的決戰。
  用這倆人,目的也很明了,卞敦深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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