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孤獨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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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章 征辟雨後乍晴,霞滿西天。伊水北岸零零散散立著幾個人,似乎在欣賞夕陽。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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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白櫻桃下紫綸巾

晉末長劍 by 孤獨麥客

2025-1-8 21:02

  王妃站在後院花園內,定定地看著幾株櫻桃樹。
  秋風乍起之時,其實已經沒什麽景色可以觀賞了。
  這裏重要的,就只有人罷了。
  “參見王妃。”邵勛躬身行禮。
  裴妃今天戴了個紫色綸巾,更添幾分貴氣。
  魏晉時期,男子頭戴綸巾,此綸音同“關”,比較大,主要用來束縛頭發。
  婦人所戴之綸巾,綸音同“倫”。共分兩種,溫暖時節佩戴的較為小巧,僅限頭部。冬日嚴寒時節,不但綸巾較為厚實,大小也及肩,甚至延伸到半個手臂上,主要起防寒作用。
  紫色、白色是婦人常見的綸巾顏色,比如石虎的皇後就喜歡戴紫色綸巾。
  小巧的紫色綸巾旁,還有玳瑁五兵佩,走起路來搖搖晃晃,非常吸睛。
  這婦人,越來越喜歡打扮了,以前很樸素的。
  “在看什麽?”裴妃輕聲問道。
  “白櫻桃下紫綸巾。”
  裴妃輕輕壹笑:“妳會寫詩?”
  “不會。我只會打打殺殺。”
  聽到“打打殺殺”四字時,裴妃嘆了口氣,問道:“聽糜子恢提及,妳讓我和世子都住進金墉城,何也?”
  “司空奉帝北征,結果尚未可知。西邊傳來消息,長安在大肆征兵,這會可能已經出發了。”邵勛說道:“王府只有五十隨從護衛,不夠安全。”
  “妳不是增派了五十人麽?”
  “不夠的。”邵勛搖頭:“張方至少能帶兩三萬兵馬過來,洛陽不壹定守得住。”
  長安司馬颙到底能動員多少兵,經過這兩年差不多也能看明白了。如果不傷筋動骨的話,大概就七萬人的樣子。
  前番攻洛陽,損失不下兩萬,剩下五萬。
  這會秦州皇甫重還在堅持,聽聞司馬颙也派了部分兵馬過去督戰,那麽如果張方奉命東進,他帶來的兵能有這五萬人的壹半就不錯了。
  在這件事上,皇甫重其實是牽制了大量關中兵力的。
  孤城壹座,堅守大半年了,始終沒被攻克。而朝廷卻已經收了他兄弟的宅子,轉賜給了邵勛,皇甫重的堅持註定要受到辜負——即使他派人突圍而出,向朝廷求救,多半也沒什麽結果。
  因此,張方東行的兵力,少則兩萬,多則三萬,大概就在這個數字間。而且馬上就要迎來秋收,秋收完了還有秋播——如果種小麥的話——農兵也不好大肆征發。
  司馬颙即便再不顧惜農時,也怕底下人群起反對。
  但即便只有兩三萬人,也不是那麽好對付的。
  戍守洛陽的多為新募之軍,勉強能鼓起勇氣上城頭,野戰風險實在太大。邵勛已打定主意守了,先看看情況,守不住了再說。
  “所以妳擔心西兵破城,捉了我和世子,令北征大業毀於壹旦?”裴妃問道。
  她很聰明,頃刻間就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是。”邵勛回道。
  “其實妳想多了。”裴妃用略帶點譏諷意味的語氣說道:“如果鄴城攻克在即,即便我們娘倆被張方抓了,他也不會收手的。況且張方這人雖瘋,卻不是傻子,他未必會對我們如何,司空他不會擔——”
  “我擔心。”邵勛直言不諱地說道。
  “擔心什麽?”裴妃問完又覺得這句話不太合適。
  已經不是第壹次了,妳到底在期待什麽?
  人家是個少年郎,容易沖動,萬壹說了什麽令人難堪的話,伱怎麽收場?但這個危險的遊戲委實太刺激了些,能夠填補她空虛生活的很大壹部分。
  她甚至微微有些緊張了起來。
  “擔心王妃……和世子。”邵勛回道。
  裴妃緊繃的身體慢慢松弛了下來,臉微微有些熱。隨即又用略帶嘲笑的目光看向邵勛,似乎在笑他言不由衷。
  “若守不住洛陽,妳打算怎麽辦?”裴妃轉過了身去,輕聲問道。
  “退守金墉城。”
  “金墉城也守不住呢?”
  “帶妳和世子突圍。”
  裴妃微微壹怔。
  邵勛沒有用“王妃”這個中性的稱呼,而是用了“妳”,這讓她有些不適應。
  “兵荒馬亂,矢石橫飛的戰場上,如何輕易突圍?”裴妃轉過身來,問道。
  “我會給妳擋箭的。”邵勛說道。
  裴妃如白天鵝般修長的脖子上,漸漸起了壹層雞皮疙瘩。
  邵勛頭微微低著,視線落在她的胸口。
  裴妃今天穿了件輕薄的深衣,方才那句話說完後,深衣上部明顯起了變化。
  許久的沈默。
  兩個人都覺得這氣氛有些不對,但又都很享受地沈溺其間。
  “莊園……莊園這邊,也要撤的吧?”良久之後,漸漸平復了心情的裴妃輕聲問道。
  “會。”邵勛肯定地說道:“留在這裏,等死而已。全部撤進金墉城。”
  “妳就沒想過——”裴妃微微皺眉,道:“萬壹北伐大敗,局面不可收拾了呢?”
  邵勛壹時間沒法回答。
  他最近正在懷疑歷史被他改變了多少呢,心中的擔憂從來沒消失過。此時聽王妃提起,更是憂慮。
  但他確實沒什麽選擇。
  不守洛陽,直接東撤,那是作死。司馬越不會再信任他,也會對他的忠心和能力產生極大的質疑。
  事實上他只能堅守洛陽,與張方好好周旋壹番。
  客觀分析,即便洛陽不守,還有金墉城,他沒那麽容易失敗。
  至於司馬穎會不會南下,他傾向於不會。因為司馬越還在聯絡並州、幽州、青州,讓他們夾擊鄴城,司馬穎的實力已經大不如前,他若派主力南下,則鄴城不守,這是他無法接受的。
  仗打到這個份上,其實有點明牌的意味了。
  司馬越如果有勇氣,腦子夠用,即便戰敗了,也該率潰兵退回洛陽,收拾殘局。好好運作壹番,說不定還能二次北伐。
  這樣壹推演,其實留守洛陽的勝算還是有的。
  十幾萬大軍,哪怕只剩壹半人。司馬越半路上收攏潰兵,粗粗整頓壹番後,帶著他們回洛陽,裏外夾擊之下,兵力不足的張方只有抱頭鼠竄的份——誰讓皇甫重拖住了大量關中兵馬呢?
  司馬越不會無能到驚慌失措,四處亂跑吧?
  他真的有點會運營,半年來造了不少牌,司馬穎即便打贏了鄴城之戰,只要沒有全殲北伐大軍,只要沒有勇氣直撲洛陽,他都只能求和。
  形勢和半年前已經完全不壹樣了。
  “我還是要守洛陽。”邵勛堅定了自己的想法,說道。
  他現在不依靠歷史,只從當前局勢判斷,就可以很清晰地看出,洛陽形勢固然危急,但張方能破城而入的機會並不絕對。
  司馬越哪怕只有天子司馬衷的智商,都會壹路收攏潰兵,回洛陽整頓殘局。
  他隱忍負重這麽多年,哪會被輕易嚇破膽?
  “嗯,我聽妳的。”裴妃柔聲應道:“過幾日再把何倫、王秉喚來,敲打壹番,讓他們好好配合妳做事。”
  裴妃很清楚,她壹介婦人,在殺伐大事上,還是該聽男人的。
  邵勛點了點頭,道:“王妃做事條理清晰,真女中豪傑也。”
  裴妃白了他壹眼,左右看了看,嘆息道:“這麽好壹座莊園,辛苦了半年,又要棄了,有些可惜。”
  其中有些樹、有些花,還是她讓人移栽過來的呢。
  “洛陽這地方,就沒什麽能長久的。”邵勛亦感嘆道。
  “妳以後怎麽打算?”裴妃問道:“就留在洛陽嗎?”
  “我沒有挑挑揀揀的資格。”邵勛誠懇地說道:“去哪裏,不是我能決定的。”
  “那妳當初還讓我準備徐州的退路?”裴妃眨了眨眼睛,問道。
  “當初想得太簡單了。有些事也沒有把握,只能那樣。”邵勛無奈道。
  “現在有把握了?”
  “現在我有把握,至少壹部分兵願意跟著我遠徙他鄉,選擇沒那麽窄了。”
  “那妳就隨波逐流了?”
  “是。”邵勛點了點頭,道:“我說過,我沒挑挑揀揀的資格。實缺出來,壹個猶豫,就給別人搶走了。現在如果司州有實缺,我都敢要!”
  裴妃的神色有些怔忡。
  鷹,饑則為用,飽則遠飏。
  有些鳥,是關不住的。
  有些人,終究要離去,不可能壹直停留在壹個地方。
  去了遠方之後,他會遇到其他人賞識重用,會結識不同的世家子弟,會遇到其他女人。
  “累了,送我回府吧。”裴妃意興闌珊地吩咐道。
  “諾。”邵勛註意到了她的神情,沒說什麽,只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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