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壹章 慵懶的年節

　　因為裴康在棠梨院，邵勛沒敢放肆，談完正事後，怏怏不樂地離去了。
　　範陽王妃盧氏乘坐馬車，和他同行了壹段路。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邵勛總覺得這女人在悄悄看他。
　　行經流華院門口時，他讓親兵幫著搬運了壹些家什入內。
　　流華院內亦有家兵護衛，見到大名鼎鼎的魯陽侯抵達時，呼啦啦全跪在了地上。
　　有幾人的身體甚至有些顫抖，似乎在恐懼著什麽。
　　“妳在怕什麽？”邵勛拿馬鞭敲了敲其中壹個人的背，問道。
　　“君侯……”這人似是扛不住事，面如土色。
　　邵勛看了壹眼盧氏，盧氏微微點了點頭。
　　“拉下去拷訊。”邵勛壹揮手，親兵們壹擁而上，將此人拉了下去。
　　其他親兵刀出鞘、弓上弦，死死盯著其他護衛。
　　有的家兵面色坦然，無所畏懼。
　　有的家兵甚至面露喜色，恨恨地看了壹眼另外幾人。
　　另外壹些人就臉色不太自然了。
　　邵勛想了想，步入院中坐了壹會。
　　盧氏先是楞了壹會，然後很快會意過來，問明邵勛的口味喜好後，親手煮好了壹壺茶，為他斟上。
　　邵勛也不客氣，端起茶碗，悠然自得地喝著。
　　滿府仆婢默不作聲，靜靜看著。
　　靜靜喝完壹碗茶後，唐劍走了過來，輕聲稟報壹些。
　　事情其實沒什麽，無非府中仆役、家兵上下勾結那點破事。暫時他們還沒多大的膽子，只敢昧點錢，但將來誰知道呢？
　　“下次給我做水引餅吃。”邵勛起身告辭。
　　“嗯。”盧氏臉色微紅，輕聲應道。
　　仆婢們頭低得更厲害了。
　　大隊人馬很快走了，與他們壹起離開的，還有流華院的十余名護衛、仆役。
　　盧氏站在院門口，看著邵勛漸漸消失的背影，無聲地嘆了口氣。
　　******
　　途經廣成宮時，邵勛沒有停頓，直接回了綠柳園。
　　他現在有些累了。
　　周旋於幾個女人之間，原來也這麽累！
　　如果是幾十個女人甚至三千佳麗，他簡直不敢想象。
　　或許，到了最後就像司馬炎壹樣，乘坐羊車。拉車的羊走向哪裏，當天就在哪個嬪禦那裏過夜，並為之留下“羊車望幸”的典故。
　　還好他懸崖勒馬，沒再招惹盧氏。
　　回到綠柳園時已經是二十五日了，還有五天就過年。
　　當他舒服地坐在躺椅上，聽著嵐姬柔順的聲音、母親抱怨中帶點關心的嘮叨以及兒子滿口的“咿咿呀呀”時，別提多放松了。
　　這個時候若還有人喊他出征，絕對翻臉！
　　“小蟲，妳現在壹年要出征幾個月？”母親劉氏壹邊給長孫縫著衣服，壹邊問道。
　　“三五個月總是要的，興許半年。”邵勛閉著眼睛假寐，享受著宋祎柔嫩小手的按摩，嘴裏說道：“再往後，出征的日子會越來越多。”
　　劉氏欲言又止，最後忍不住問道：“能不能和王司徒說壹聲，朝廷就沒有第二個會打仗的人了嗎？我兒出征壹趟，半年不得歸家，若壹年兩年還好，年年如此，仗就打不完嗎？”
　　邵父在壹旁咳嗽了下，開始發表高論：“王司徒乃天下名士，他召小蟲出征，乃是著意栽培。若忤逆了他，或對小蟲仕途不利。妳壹個婦道人家懂什麽？”
　　樂嵐姬眼裏帶著笑意，為邵勛捶腿的節奏都差點亂了。
　　“王司徒？”邵勛撫摸著宋祎的俏臉，道：“阿娘妳就別擔心了，王司徒在我這的面子沒那麽大。兒率兵出征，其實是自願的。明年匈奴若打來洛陽，哪怕朝廷未下旨，兒也會領兵北上拒敵，不要分文好處。”
　　邵父啞然。
　　劉氏下意識忽略了前面的話，關註起了重點，問道：“匈奴要南下？”
　　“八九不離十。”邵勛說道：“劉元海這幾個月在抓緊整頓平陽、河東二郡，理清內部、積蓄完錢糧後，多半就要南下了，十多萬兵馬總是有的，騎軍不下五萬。”
　　劉氏不知道“五萬騎軍”是什麽概念，但反正很多就是了，此時聽到兒子的話，心神為之壹垮，眼圈紅了。
　　邵父也有些沈默，嘆息壹聲後，出門吹冷風去了。
　　他年輕時參加過平吳之役，知道五萬騎兵意味著什麽。哪怕只是五萬牧民牧子，至少他會騎在馬上射箭、砍人吧？至少他跑得很快吧？抄截起妳的糧道來，妳怎麽應對？
　　這仗，兇險得很哪！幾千萬把精兵，壹個不好，說不定就淹沒在這些潮水般的胡兵裏面了。
　　“劉淵海這人真是……”劉氏將衣服放下，有些惱意。
　　“劉淵，字元海。”邵勛糾正道。
　　“劉海元這人……”
　　“劉淵，字元海。”邵勛再壹次糾正。
　　劉氏瞪了他壹眼，沒好氣道：“午飯吃了嗎？”
　　“吃過了，肉汁湯餅。”邵勛隨口答道。
　　“肯定沒吃飽。”劉氏絮絮叨叨地出門了，給兒子準備點心。
　　樂嵐姬的手停了下來，問道：“軍中還有湯餅？”
　　“途經棠梨院時，東海王妃憐我是越府家將，出征日久，辛苦萬分，故親手做了湯餅，邀我享用。”邵勛看著樂嵐姬的眼睛，說道。
　　嵐姬先有些驚訝，然後才反應過來男人是在騙他，噗嗤壹笑，道：“美得伱！”
　　“不信就算了。”邵勛笑道。
　　“東海王妃端莊大氣，又是妳的主母，哪有主母給臣子親手做飯的道理？”嵐姬白了他壹眼，繼續捶腿。
　　邵勛嘿嘿壹笑，不再爭辯。
　　豈止東海王妃壹人，妯娌兩個壹起做飯，如果不是老裴那個電燈泡，鬼知道我今天晚上回不回家。
　　說實話總是沒人信！過兩天去羊皇後那裏喝粳米粥，彌補下失落的心情。
　　不過，這樣也是真的累啊。
　　縱馬驅馳，彎弓百戰，打生打死，滿身金創……到頭來，還不是為了這幾個女人的孩子在搏命。
　　為x生為x死，為x操勞壹輩子。
　　呵，男人！
　　母親劉氏端來了壹碗粳米粥，還有酸脆的鹹菜，搭配起來非常可口，邵勛壹會就吃完了。
　　很好，羊皇後家不用去了。
　　喝完粥後，他在汝水之畔信步徜徉。
　　時近元旦，四野之中空寂無人。
　　遠近之間，到處是煙村廬舍。
　　梁縣的百姓，每壹年都在增加。
　　百姓的生活談不上多富裕，但至少能勉強生活下去，能闔家團圓，這比什麽都強。
　　為x生為x死只是句玩笑話罷了，就算為了這平靜的生活不被暴力打破，滿身金創也是值得的。
　　我來到這裏是為了什麽？當然是為了幹劉淵海——不是，劉海元——也不是，為了還天下壹個朗朗乾坤。
　　臨近過年前壹天，範陽王妃盧氏遣人送來了五百貫錢、壹千匹絹，說是“謝禮”。
　　樂嵐姬不動聲色地收下了，看邵勛的眼神也變得有些高深莫測。
　　邵勛懶得解釋，繼續在家躺著。
　　這是他壹年中難得的不受打擾的閑暇時光。
　　或許，即便是匈奴人也要過年吧。
　　過完這幾天，便是永嘉三年（309），歷史上永嘉之亂真正開啟的時間段。
　　從此以後，洛陽保衛戰壹場接著壹場，打了接近兩年，最終洛陽在糧道被切斷，君臣內鬥不斷，司馬越失去信心，帶兵出逃的情況下陷落。
　　洛陽真守不住嗎？未必。
　　洛陽會被打爛嗎？必然。
　　這是巨大的危機，同時也是絕好的機遇。
　　能不能崛起，就看這壹波了。
　　數日後，新年到來。
　　天空飄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為永嘉三年的新春帶來了濃厚的年味。
　　陪伴家人過完正月十五後，邵勛又帶著親兵下鄉，壹壹拜訪將士們的家人，並送上壹份禮物。
　　這是每年的保留節目了，花費不大，效果極佳。
　　就這樣壹直忙到二月，又開始接見壹波又壹波的潁川、河南二郡士人，勾兌利益，忙得不亦樂乎。
　　其實正如裴康所說，潁川陳氏、鐘氏、庾氏甚至包括荀氏等大家族在內，都奉上了大筆錢糧，態度十分明顯。
　　邵勛知道，這是壹份契約。
　　我幫妳做官打理後方，給妳提供錢糧，妳提供安全保護，互惠互利，互相合作。
　　這就是亂世的現狀，亂世的生存哲學。
　　忙完這壹切後，三月仲春不期而至。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擔任大農的褚翜前來稟報，今春的雨水似乎較往年偏少。
　　邵勛心中壹個咯噔，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
　　王朝末年，怎麽能少得了水旱蝗匪呢？
　　他第壹時間趕往了廣成澤，他最大的農牧業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