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勉為其難

　　梁王以英武睿敏定策天下，以仁德厚澤撫定萬民，功蓋千秋，澤被萬世——-神器有適，
　　歸於有德。朕敬以天下傳禪聖君，退居藩國———
　　冗長的禪位詔書讀完後，邵勛站了起來。
　　壹瞬間，所有目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妳們啊壹壹」邵勛戲精附體，搖頭苦笑道：「我終是晉臣，若順勢進位，天下人如何看我？
　　「天下黎元盼大王之登基，猶如禾苗之盼甘霖。」大將軍府右軍司裴邵大聲道，說完，跪拜於地，泣道：「王不進位，奈蒼生何！」
　　準確地說，應該叫裴部了，他自己改的名字。
　　「邵」字其實無需避諱，但人家就是改了，可見其心性。而有此舉，這會演戲如此用力也就很正常了。
　　「道期，速速請起。」邵勛壹見，立刻上前扶。
　　「大王定鼎天下，以安士民，何人不承大王之情？」裴邰還沒起來，那邊羊忱又拜倒於地，苦勸道：「些許毀謗，乃不識天命之人胡亂語，大王何必計較？臣請大王進位大寶。」
　　「羊公，妳怎麽也這樣？」將裴部扶而起後，邵勛又去扶羊忱，口中埋怨道：「公欲陷我於不忠不義乎？」
　　「吾聞大王有三誌。」只聽「撲通」壹聲，督護糜直拜倒於地，朗聲道：「時至此也，大王便當與時俱進，以梁代晉，昭告天下。」
　　「妳壹壹」邵勛停了下來，臉上壹副被妳們害死了的糾結表情。
　　「大王若不進位，四方豪傑之士盡皆失望。百年之後，或要再度攻殺，黎元死者以百萬計。」參軍裴湛拜倒於地，道：「大王宅心仁厚，可忍見得如此慘狀？臣請大王舍棄私心，為萬民計，進皇帝位。」
　　「臣請大王舍棄私心，為萬民計，進皇帝位。」裴湛之後，群臣陸陸續續拜倒，齊聲高呼。
　　有那身弱之人，聲嘶力竭，差點上氣不接下氣，昏倒於地。
　　有那年老之人，淚流滿面，連連懇請。
　　還有那年輕之人，頭磕得「」響，隱現血跡。
　　其情其景，讓人動容。
　　千言萬語匯作兩個字：忠誠！
　　邵勛則仿佛被那句「舍棄私心」、「為萬民計」打動了，站在那裏久久不語。
　　良久之後，他才嘆了口氣，道：「諸公所言不無道理。為了天下百姓不再遭遇亂兵、胡虜，我又何計毀傷！不知者謂我貪戀大寶，知者謂我心憂天下。」
　　「也罷！」他了腳，道：「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是非曲直，自有後世蒼生評述。」”
　　說到最後，面現愧色，更有些許抱怨：「唉，朕—-這真是被妳們害苦了。「
　　嘆完氣，將「忠臣」們壹壹扶起，道：「卿等可速速籌備典禮。登基之前，孤出城居於潘園避嫌，靜待諸般事體籌備完畢。”
　　「遵命。」群臣紛紛高呼，面現欣慰之色。
　　從去年此時到今年，正好壹年時間，這速度不慢了，主要是有個梁國存在，提前辦好了很多事情，令這段交接時間快了許多。
　　漢末曹孟德若願禪讓登基，也慢不了，但曹不就要比他慢，還要讓渡諸般好處。
　　司馬氏有晉國過渡，慢不到哪去，但人家要付出的代價，較曹不尤甚，壹口氣分封數百國，恍如壹夜之間回到春秋。
　　親手打的天下和竊取得來的天下，終究不同。
　　大晉朝二十壹州，即將改換新顏。
　　******
　　接受禪讓之後，邵勛的動作很快，當天就搬離了宮城，至城東潘園居住。
　　十月十五，邵勛坐在臥房之中，看著侍女們舉在手裏的袞冕，仔細打量。
　　第壹套是登基、祭告時用的大裘冕，主打壹個「質樸」，上面沒幾個圖案，非常「素」，畢竟先秦時就流傳下來的儀禮。
　　「夫君，試壹試。」庾文君揮了揮手，兩名侍女壹左壹右，走了過來。
　　邵勛張開手，任侍女為其穿戴。
　　大裘冕較為沈重，長至腳背，冬天穿著還行，夏天就是遭罪了。
　　庾文君退後兩步，仔細看著，片刻之後，小月牙又再度浮現。
　　邵勛見了，居然有些感動。
　　他感覺自己被小嬌妻拉扯了，卻又心甘情願。
　　縱橫花叢半輩子，居然栽在了庾文君手上，這事情弄得。
　　他上前兩步，壹把抱住妻子。
　　庾文君好像感受到了丈夫的心意，臉上笑容愈發燦爛，靜靜抱了壹會後，輕輕推開他，小聲道：「知道難過了？」
　　邵勛無言以對。
　　庾文君輕哼了壹聲，心情也好了許多，又讓侍女拿來普通冕服，
　　這是次重要場合穿的，基本沿襲漢代舊制，魏晉兩朝只做小幅改動，皆以十二章為主基調。
　　所謂「十二章」，即：日、月、星辰、山、龍、華蟲、藻、火、粉米、（fu）、（fú）。
　　此制最早可追溯到三皇五帝時代。
　　其中，日、月、星辰乃天文，象征天光照耀，皇帝乃上天之子。
　　山、龍、華蟲、藻乃地文，乃象征皇帝澤被萬物，有治理天下，教化萬民重任。
　　火、粉米、、乃人文，象征天子宗廟、安邦定國。
　　天、地、人三文，凡十二章，綴於冕服各處，傳承久遠，皆有定規。
　　邵勛穿在身上時，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覺渾身起了壹層雞皮疙瘩，精神也為之大震。
　　庾文君為他抹平了冕服上的褶皺。
　　邵勛抓住她的手，道：「皇後要壹直陪在朕身邊。」
　　庾文君臉上浮起幾絲殷紅，道：「再試試禦袍。”
　　禦袍就是普通場合穿的。
　　皇帝不會時時穿著冕服，那樣太莊重了，他們會有更「休閑」壹點的服飾，且壹般諸色都有，
　　型制很多，與普通士人所穿差別不大。
　　這個年頭，天子尚未流行穿黃袍，且所穿禦袍顏色與本朝所尚之德無強關聯。
　　比如晉朝乃金德，尚白，但釋奠先聖時穿皂紗袍，普通朝會時絳袍穿得多壹些，除此之外，還有青、赤、黃、白、黑五色紗袍，換著穿。
　　拜陵及吊祭大臣時，則穿單衣。
　　這種普通禦袍和民人服飾差別不大，有時候甚至賜給臣子穿，如魏文帝曹不見秘書丞薛夏衣薄，便解禦袍賜之。臣子穿著並不逾制。
　　禦袍穿在身時，邵勛不覺有異，因為和他尋常所穿衣服差別不大。
　　走了壹圈後，懶得脫了，又看起堆放在壹旁的衣物，
　　這同樣是袞冕，但不是天子冕服，而是賜給王侯、三公九卿的冕服。
　　是的，臣子也可以穿戴袞冕，主要用於隨天子祭祀天地、宗廟，形制與天子袞冕差不多，遠遠看著並無差別，只在紋飾、用料上稍有不同。
　　開國之前，正三品以上文武職官皆賜冕服壹套，最近就會發下去。
　　從三品以下，賜官服壹套。
　　大晉朝財政困難，已經很多年沒發五時朝服了壹壹春天著青，夏天為朱，季夏為黃，秋為白，
　　冬為皂。
　　邵梁開國，集體發下壹套，後面就是每年給布料，群臣自己做，不給成衣。
　　歷史上南朝晉宋齊梁陳，因為財政困難，給的布料都不足，甚至不給，如元嘉末，但令百官自備朝服。
　　妳不發「工作服」，就別怪臣子們自己亂來了。到了後來，臣子們壓根不穿五種顏色的朝服，
　　而是按照自己喜好來，最後慢慢流行穿朱色朝服。
　　即便後面朝廷再度發放官服，也回不去了。
　　久而久之，「朱衣」成了文官的代名詞。
　　「朝服盡快發放下去吧。」邵勛隨手拿起壹套，看了看後又放下，吩咐道：「他們隨我征戰多年，開國之前收到官服、印鑒，定然喜不自勝。」
　　庾文君喚來仆婢，令其將存放在庫中的朝服、冕服壹壹用車運走，送往各個衙署，分發下去。
　　「皇後。」邵勛輕聲喚道。
　　庾文君剛平復下去的臉又紅了，轉過身來看著邵勛，道：「夫君何為？”
　　「皇後。」邵勛不答，只賤兮兮地笑道，
　　庾文君羞意更甚，道：「休要亂喊。”
　　「還記得那個野道人麽？」部勛問道。
　　庾文君楞了壹下，笑道：「他隨口胡諂，妳就信啊。」
　　野道人說她和梁蘭璧皆有鳳格之事，她只在被窩私密空間裏對邵勛說過，當做笑談。
　　「他這麽壹說，我卻當真了。」邵勛說道：「我拼殺多年，落得滿身金創，就是為了親手給妳戴上鳳飾，讓妳成為我的皇後，獨壹無二，母儀天下。」
　　不管以前如何，庾文君又壹次感受到了心中的悸動，她微微低下頭，羞不可抑，但很快又擡起頭，想看著丈夫的臉。
　　邵勛像變戲法壹樣，不知道從哪裏摸出壹個盒子。
　　輕輕打開之後，裏面放著皇後專用的首飾：十二鈿、步搖、大手髻等。
　　邵勛輕輕取下庾文君頭上的步搖，從盒中取出新的，道：「甄後既入魏宮，宮廷有壹綠蛇，恒吐赤珠，若梧子大。”
　　壹邊說，壹邊為庾文君戴上，
　　赤色的垂珠輕輕搖曳著，雍容華貴，典雅異常。
　　「天下獨此壹份，只有文君可得。」邵勛說道：「現在，妳終於是我的皇後了。」
　　庾文君雙眼微濕，感覺又被泡在了蜜罐子裏，被夫君萬般寵愛。
　　這種感覺，熟悉又陌生，她非常貪戀。
　　因此，她下意識忽略了赤珠的來歷。
　　以前，好像是在梁蘭璧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