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回歸星辰！

　　韓鎮北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自那晚病情反復後，他已無法下床。連坐在輪椅上也極其吃力。
　　韓小藝寸步不離地照顧他，眼見父親面龐日益消瘦，連那原本寬厚雄偉的身軀也逐漸瘦弱。她心如刀絞，卻強打起精神每日陪父親聊壹會，將子女的義務做到極致。
　　可她的孝心並沒能感動上天，韓鎮北的身體仍壹日不如壹日，竟是從壹百四十斤暴瘦到壹百斤。幾乎不成人形。
　　韓小藝守在韓鎮北身旁，老管家福伯也日以繼夜地陪伴左右。伺候著他已伺候二十年有余的主人。那雙渾濁的眼眸更是流露出無盡的傷悲。
　　他知道，主人已朝不保夕了。
　　瞧著那張蠟黃且憔悴的面龐，福伯心痛如斯。
　　這，還是那個縱橫捭闔，跺跺腳燕京便會震蕩壹番的韓老板嗎？
　　這，還是那個不出手則已，出手便讓無數人跌碎眼鏡的大梟雄嗎？
　　這壹刻，福伯的悲傷壹點不比韓小藝來得弱。
　　持續壹周的陰雨連綿後，燕京終於迎來陽光明媚的天氣。
　　韓鎮北竟也神奇地恢復了神采。
　　這壹日，他吩咐福伯準備了壹頓豐盛的晚餐，再讓韓小藝推他去餐廳用膳。韓家人都在，林澤也在，就連福伯也破例坐上了餐桌。壹桌人吃了壹頓豐盛且溫馨的早餐。韓鎮北的話仍然不多，但每句話都大有深意。直至他吃飽後，方才轉身朝韓小藝說道：“小藝，去把爹地放在書房的文件拿出來看壹遍。午餐的時候告訴爹地妳的看法。”
　　韓小藝心中有著濃烈的不安，可瞧著父親那奇跡般健康起來的神采，心中又多了壹絲激蕩。
　　父親真如林澤所說，發生奇跡了嗎？
　　她輕輕點頭，柔聲道：“好的。”而後便上了二樓，進得韓鎮北書房。
　　“小寶。”韓鎮北盯著這個素來懼怕自己的兒子。
　　韓小寶見父親呼喊自己，忙不叠仰起頭，迎上父親那明亮精神的眼眸，強扯出微笑道：“爹地。”
　　“妳可以做妳喜歡的事兒，爹地不會強迫妳。但記住，像個男人壹樣挺起脊梁。明白嗎？”韓鎮北意味深長地說道。
　　“明白，爹地。”韓小寶重重點頭。
　　“上去吧。”韓鎮北微笑著點頭。
　　“好的。”
　　待得姐弟倆都上樓後，韓鎮北將目光停留在林澤身上，微笑道：“林先生，今兒天氣不錯。有興趣陪我這個老頭子出去呼吸新鮮空氣嗎？”
　　“好。”林澤點頭。
　　福伯跟隨在壹側，林澤推著輪椅前行。韓鎮北的腿上搭著柔軟的毛毯。遮掩著寒冬那滲人的冷風，可韓鎮北還在乎這些嗎？不在乎。
　　在他的執意要求下，林澤推著他行至山腰。距離別墅足有數百米之遙的地方。
　　這塊地是這片別墅區為業主們提供的。可以用來鍛煉身體，也可以欣賞風景。路邊栽種著高大的樹葉。夏天可以遮陰。冬天能夠擋風。是壹處很美妙的休憩之地。韓鎮北吩咐林澤將輪椅推到壹張石凳旁，這才笑道：“坐。”
　　“嗯。”林澤平靜地坐在石凳上，與韓鎮北壹同欣賞山下的風景。
　　空氣中透著冷風，霧氣靈動如柳絮，在空中飄飄揚揚，頗為妖嬈。
　　“妳看。”韓鎮北雙目凝視山下，幽幽道。“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人生奮鬥著。有些人為壹頓飯，有些人為壹棟樓。還有些人，則試圖博得旁人尊重。這就是他們的人生。”
　　林澤坐在他旁邊，不明白這位驚世梟雄為何忽然如此感慨。只是沈默地點了壹支煙，不敢出聲。
　　“妳的人生是怎樣的？”韓鎮北微微偏頭，掃了林澤壹眼。
　　“我的？”林澤微微壹楞，噴出壹口濃煙道。“活著。”
　　“活著。”韓鎮北微笑道。“很好的理想。很直白的人生。山下那些人，包括我，都在為自己的人生目標拼搏著，奮鬥著，終其壹生，其實也不曾滿足，也不會滿足。可我們換個方向壹想，就連秦皇漢武這類驚世駭俗的人物，在史書上也不過短短數百字。執著且偏執的去做某些事兒，看上去讓自己的人生充實了，實則有多大意義？”
　　“您的呢？有意義嗎？”林澤問道。
　　“意義不大。”韓鎮北搖頭。“總的來說，有意義的事兒就那幾件，當然，是對我個人而言的意義。對別人，對這個社會，毫無意義。”
　　“您的觀點有點消極了。”林澤苦笑道。
　　“這世上，有幾人像妳這樣？”韓鎮北眉頭壹挑，氣勢如虹道。“不圖名，不為利。只圖壹個問心無愧？”
　　林澤無言以對。
　　“我曾說過，若妳願意，定可創造壹番驚世駭俗的事業。但我贊成妳的人生，也欣賞妳的生活。做那些所謂的充滿雄心壯誌的事兒，背後的意義又有多大呢？”韓鎮北微笑道。“小藝做的事兒不壹定有意義，卻可以有價值。”
　　“這就是妳跟我們的不同之處。妳所做的，不壹定有價值。但對妳而言，是壹定有意義的。而我們，能做的不過是有壹個能量化的價值。”韓鎮北淡然壹笑，說道。“前些年我經常會做壹些慈善，不留名，也不圖名聲。更沒打算做雷鋒。只是告訴自己，我做這些，只是有價值。而不是有意義。何謂意義？做好事真叫有意義嗎？我不做，總是會有人做的。不管他們圖不圖名利，他們總是做了。為這個社會付出了。我們制造的效果，也只是有價值而已。”
　　“妳或許又會問，我既然看得這麽通透，為何還要連命都不顧地去做那些事兒。呵，這又是另壹個命題了。”韓鎮北輕嘆壹聲，淡淡道。“歷史長河裏總是有這樣那樣被淹沒的事兒。哪怕我們再蹦跶，也難以留下濃墨壹筆。而有些道路，壹旦走上去，就不能回頭，也無法回頭了。想繼續讓自己有價值，就只能繼續走下去。回頭？背後是壹片火海，壹道深淵。退不得，只能前進。”
　　“我不能退，小藝也不能。當壹個人站到壹個位置了，想退下來太難。哪怕妳再真心實意地退下來，人們也會以最惡毒的心思揣度妳。然後迫害妳。直至妳的生命終結，故事才算結束。”韓鎮北說道。
　　林澤面色平靜地聆聽著這位大梟雄的人生經驗，埋頭不言。
　　“我們的人生沒太大意義，但可以創造價值。這就是我們繼續向前走的動力。”韓鎮北微微壹笑，詢問道。“妳說是不是？”
　　“是。”林澤點頭。
　　“我下了壹些棋子。”韓鎮北話鋒壹轉，平靜道。“有妳的幫助，小藝可以走得平蕩壹些。即便妳們陷入困境，終於還是會有人搭把手的。所以——我拉妳下水的歉意可以減少壹些。畢竟，我總是為妳們留了後手。當某壹天所有退路都用完了。請放手，用妳的能力帶走他們，給他們壹個平穩普通的生活。”
　　林澤沒做聲。
　　這些話，韓鎮北之前已提過。他知道這是這位大梟雄離開塵世的不放心。
　　人老了。話就多。是因為他們自知說話的機會越來越少，總是想多說兩句話，多留幾句在他們看來有價值的話語。
　　而壹個快死的人，話未必會很多，說的卻壹定是他們最不放心的。
　　韓鎮北是梟雄，同樣是壹個人。
　　是人，就有這樣的情緒。哪怕他再會掩飾，再能藏著掖著。壹個快死的人，總是會湧出無助情緒的。
　　相對普通人，韓鎮北夠矜持，夠冷靜了。
　　“林澤，妳有沒有想過找妳的家人？”韓鎮北微笑問道。
　　“沒有。”林澤平靜回答。“也不會找。”
　　韓鎮北聞言，先是壹陣愕然，旋即含笑道：“真可惜，我是沒機會知道妳父母是誰了。他們，應該是驚采絕艷的人物，才對吧？”
　　林澤抽了抽嘴角，沒有言語。
　　“好啦。安心啦。”韓鎮北那只還能稍稍挪動的手臂拍了拍輪椅，福伯會意，扶住輪椅推韓鎮北轉身。
　　“林澤。”
　　臨走前，韓鎮北沖沈默抽著香煙的林澤說道：“壹切，就拜托了。”
　　林澤咬了咬嘴唇，不知如何對答。
　　“壹年老壹年壹日沒壹日，壹秋又壹秋，壹輩催壹輩，壹聚壹離別，壹喜壹傷悲，壹榻壹身臥，壹生壹夢裏尋壹夥相識，他壹會咱壹會，那壹般相知，吹壹會唱壹會。作壹曲傷離……”
　　韓鎮北那吟唱聲漸小，人已漸行漸遠。直至聲音停止，林澤忽地下意識轉頭。
　　撲通！
　　甫壹轉身，只見福伯猛然匍匐在輪椅前，撕心裂肺，老淚縱橫。說不盡無匹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