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8章 百倍償還！

　　誰也不知道燕京是否被人下了詛咒。但不論如何，從韓鎮北過世後，燕京便再沒太平過。
　　陳老爺子死了。麥長青也死了。全死在陳家。
　　燕京被下詛咒？
　　或許說陳家被詛咒更合適吧？
　　陳家家主陳逸飛還躺在醫院，命是保住了。卻傷得不輕。所有人都噤若寒蟬，不敢在這個敏感時期做出太大動作。
　　有心人覺得是三國大混戰的前兆，還有些人覺得不管陳逸飛是否知道對手是誰，恐怕都會大鬧壹場。
　　但麥家和淩家沒心思考慮這些了。
　　如林澤所說，目前最重要的是讓麥長青入土為安。死者為大。有什麽比死去的人更重要呢？
　　報仇不報仇，總歸是要讓逝者先安息吧？
　　林澤與韓小藝都準備去參加麥長青的追悼會。以華夏的傳統來說，年輕人過世，理論上是不會做出太大動靜的。畢竟，他沒什麽後代，也沒什麽晚輩。弄壹個追悼會是有些怪異的。
　　可淩紅要弄。
　　不止要弄。還要弄得轟轟烈烈。
　　淩紅要弄，誰敢拒絕？
　　淩家和麥家都明白淩紅的心思。誰也沒反對，並大力支持。
　　林澤對著鏡子整理了壹下衣領，沒像以往那樣輕佻地塗壹頭發膠，反倒是面露遺憾地說道：“妳說，要是麥長青不是陳逸飛的兄弟，能不能成為我們的朋友？”
　　“世上沒有如果。”韓小藝坐在床邊梳頭發，輕聲道。“但以他的性格，就算知道陳逸飛是個衣冠禽獸，恐怕也會替他保守秘密吧？”
　　“妳也這麽懷疑？”林澤微微蹙眉，轉過身來。
　　“會有很多人這麽懷疑嗎？”韓小藝苦笑道。“若不是淩紅跟我通氣，我永遠不會往那方面想。”
　　“就算是個冷血的畜生，也不會輕易向自己多年的好兄弟下手吧？為什麽呢？只可能是因為麥長青知道了他的秘密。而這個秘密，是會讓陳逸飛承受巨大打擊的。”韓小藝放下木梳，緩緩起身道。“麥長青知道了，所以要死。”
　　“淩紅呢？”林澤神色有些凜然，壹字字地問道。“她知道嗎？”
　　“不清楚。”韓小藝輕輕咬唇，沈凝著說道。“若她知道，她也決計不會告訴麥長青。若她不知道——她又如何猜得出麥長青是死於陳逸飛之手？更甚至——花這麽大心思做這出戲給陳逸飛看？”
　　“她要麻痹陳逸飛，讓陳逸飛相信她什麽都不知道？”林澤滿嘴苦澀。
　　這個女人，真是用心良苦啊。換做自己，未必有這份定力。
　　“可陳逸飛是這麽好騙的人嗎？”韓小藝輕嘆壹聲，喃喃道。“父親曾跟我說過，燕京有兩個人不能輕易激怒。壹個是薛白綾，另壹個便是陳逸飛。”
　　林澤表情肅然，閉嘴不言。
　　……
　　陳逸飛平靜地躺在床上。那雙如女人般漂亮的眼眸中透著壹絲異色。良久不語。
　　在從醫院醒來後，他便吩咐人送他回家了。
　　他不喜歡住在醫院，以前不喜歡，現在不喜歡，以後也不會喜歡。
　　他是壹個很警惕的人，從小便深埋仇恨種子的人，總是會很警惕，並提防所有人。
　　他不信任醫院的護士、醫生、壹切。
　　回到專屬他的房間，大床，他才能安心睡覺。
　　可今天，卻他沒有睡意，他已壹宿沒睡覺了。當下人通知他今兒是麥長青的追悼會後，他便再也合不上眼。
　　床頭櫃上有壹盒煙，戒煙好多年的他重新抽上了。
　　啪嗒。
　　點燃壹支煙，陳逸飛深吸壹口。任由煙霧在肺部循環壹圈，而後緩緩吐出。
　　抿了抿唇，他緩緩起身，按捺住小腹的牽扯劇痛，穿衣下床。
　　他要去送麥長青最後壹程。不論出於什麽目的，他都要去。
　　壹直站在床邊的天下第二見他起身，神色冷漠而木訥地問道：“妳要去？”
　　“為什麽不去？”陳逸飛反問。
　　“他未必想見妳。”天下第二揶揄道。
　　“但我想見他。”陳逸飛淡淡道。“他想不想見我，是他的事兒。不是我的事兒。”
　　天下第二愕然，不知如何開口。
　　“妳對我的做法不滿意？”陳逸飛問道。
　　“有點。”天下第二頓了頓，重新開口道。“很不滿。”
　　“妳有更好的方式？”陳逸飛繼續問道。
　　“他說過，他會保密。”天下第二說道。
　　“妳也說過，妳會壹心壹意替我做事。”陳逸飛忽然笑了，笑的有些詭譎。“妳做到了嗎？”
　　天下第二默然。
　　世間任何事，沒人有把握百分百做到。所以足夠理智的人，從不輕易許諾。哪怕對自己再有信心，也會出現意外。
　　天下第二是個足夠單調的人，除了武道，他沒任何興趣。但他也因為麥長青的事兒，心有動搖。並與他之前說出的話有所不符。
　　“我對他放心，但只放心現在的他。”陳逸飛平靜地說道。“以後呢？將來呢？我能信嗎？”
　　天下第二輕輕吐出壹口濁氣，說道：“妳臥床的這幾天，淩紅去過韓家。”
　　“做過什麽事兒？”陳逸飛問道。
　　“發瘋。”天下第二簡略地說道。
　　“符合她的作風。”陳逸飛微微瞇眼，意味深長地問道。“以什麽方式收尾？”
　　“她暈了。”天下第二說道。
　　“之前呢？之前她暈過嗎？”陳逸飛問道。
　　“休克過兩次。”天下第二對這些問題有些奇怪，但還是很平靜地回答。
　　陳逸飛沒再做聲，雙眸中卻浮現壹絲復雜的色彩。
　　良久，他輕輕瞥壹眼窗外，喃喃道：“追悼會要開始了吧？”
　　……
　　天灰蒙蒙的。鉛雲如魔鬼的軀體遮天蔽日，讓人分不清這究竟是清晨還是傍晚。
　　時值晚夏，本該空氣清爽的季節，卻給人壹股森冷壓抑的氣氛。
　　靈堂外停滿許多轎車，有來自商界的、軍界的、政界的，各種人物齊聚。韓家來了，來的是韓小藝和林澤。在韓家最有話語權的人。薛家也有人來，但只來了薛貴壹人。薛家姑姑缺席。
　　對此，沒人有意見。薛家跟麥長青本就沒有交集。來壹個薛貴，足夠了。
　　諸人上過香之後，便退到側面的休息室休息。薛貴沒客套，直接坐在林澤的旁邊，點了壹支煙輕聲問道：“他們沒把妳怎麽樣吧？”
　　“清者自清。”林澤苦澀地搖頭道。“但麥長青發生這樣的事兒，實在出乎意料。”
　　“誰說不是。”薛貴也是幽幽壹嘆，憐惜道。“連孩子第壹面都沒見上。不過死了就死了，活著的人恐怕更痛苦吧？也不知道淩紅這個女人怎麽熬下去。”
　　林澤目光閃爍，端起茶杯抿了壹口道：“日子總是要過的。”
　　薛貴無言以對，沈默地抽起香煙。
　　休憩片刻，門外忽地傳來稀疏的驚呼。
　　陳逸飛來了！
　　眾人聞言，不管是出於看熱鬧還是其他原因，皆從休息室鉆出去，快速抵達靈堂。
　　陳逸飛很憔悴。
　　眾人從未見過如此憔悴的陳逸飛。
　　他壹直都是以美男子身份示人的。他壹直都是最優雅最俊秀的翩翩公子。他的禮儀，他的姿態從未給人不舒服的感覺。可今天，他卻在陳雪琴的攙扶下步履闌珊地進入靈堂。俊美的臉龐上布滿痛苦與內疚，雙眼布滿血絲，闌珊地走到靈堂前。而後當著眾人的面，撲通壹下跪倒在地。
　　連腦袋也埋藏在冰涼的地板上，久久不肯起來。
　　陳雪琴雙眼發澀，偏過頭不忍去看。
　　她是知道陳逸飛跟麥長青的感情的。
　　麥長青只有他這麽壹個兄弟，而哥哥，也只有麥長青這麽壹個能說知心人的朋友。如今他死了，哥哥如何能不傷心，不難過？
　　十幾年的感情啊——就算是養的壹頭畜生，也能養出深厚的感情吧？何況是壹個活生生的人？
　　靈堂內的眾人心思各異。有人為這對燕京最鐵桿的兄弟難過哀傷，還有人則感到慶幸。雖說麥長青不喜歡爭鬥，卻總是利用自身資源幫襯陳逸飛。不說影響局面，卻還是會讓不少人頭疼。如今他走了，陳逸飛便少了壹個盟友。對將來的某些對峙上，豈不是利大於弊？
　　在絕對利益面前，生命是不值錢的，感情也是廉價的。何況只是跟自己沒什麽關系的麥長青？
　　不少厚黑者心中如是想。
　　陳逸飛雙肩抖動，身軀戰栗。仿佛竭盡所能忍受著最沈重的悲傷。直至陳雪琴去拉他，他才緩緩擡起頭——
　　他已淚流滿面，已雙眼紅腫。淚水沾濕他的臉頰，也沾染了他的衣領。他白璧無瑕的臉頰上憔悴不堪，如同壹個落魄失意的貴族公子壹般，生出幾分讓人憐惜的感覺——至少圍觀的不少名媛貴婦便希望攬他入懷好好疼惜。
　　“給我香。”陳逸飛沙啞著嗓子說道。
　　陳雪琴點頭，拿了香，點燃，遞給身軀輕微顫抖的陳逸飛。後者則是步履艱難地來到靈臺前，將香刺入。九十度鞠躬，鞠躬，鞠躬……
　　靈臺內的親屬們給了他最大的自由和空間，縱使陳逸飛鞠躬完後並未挪動，而是目光傷痛地盯著靈臺上的遺像。也沒人開口說話。
　　在許多人看來，上流社會出現這樣感人肺腑的兄弟情，實在是稀有的。也是罕見的。也情不自禁地為這對兄弟的感情感到哀傷。
　　良久，陳逸飛轉身，壹步步向靈臺旁邊的淩紅走去。
　　這個女子早已哭幹了眼淚，只是雙眼空洞地站在親屬中間，頭上系著白色的布帶，讓人又憐惜又同情。
　　陳逸飛挪到她的跟前，剛要開口說什麽，淩紅卻毫無征兆地壹巴掌抽了過來。
　　啪！
　　清脆悅耳。極為響亮。
　　打得陳逸飛壹動不動，也震得所有人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為什麽死的不是妳！？”前壹秒還沈默得被人忽視的淩紅猛地尖叫起來。
　　“對不起……”陳逸飛微微垂下頭，也沒理會火辣辣的臉頰。
　　“為什麽要他替妳死！？”淩紅踉蹌上前，無力地扯住陳逸飛的衣領，淒厲地說道。“他是妳的擋箭牌嗎？為什麽他死了，妳還活著？”
　　“對不起……”陳逸飛臉龐垂得更低。
　　“對不起有用！？”
　　啪！
　　壹巴掌抽在另半邊，淩紅嘶吼道：“死的應該是妳！為什麽他會死！為什麽！？”
　　陳逸飛囁嚅著嘴唇，卻說不出話來。
　　淩紅不斷捶打陳逸飛，卻沒人敢阻止。陳逸飛默許了淩紅的行為，外人當然不敢阻止。至於麥長青的家屬——他們何嘗不惱怒陳逸飛？被刺殺的他，為什麽死的是自己的兒子？
　　他們還沒完全被悲傷占據身體，還有壹絲理智控制他們的行為。可淩紅無法控制，所以她需要發泄……
　　淩紅終於打累了，軟軟坐在地上，死死抱住陳逸飛的大腿，痛哭流涕。令人不忍目睹。
　　“為什麽……為什麽他會死，為什麽要他代妳死……妳知不知道，他還沒見兒子壹眼，還沒來得及聽兒子叫他壹聲父親——”淩紅淚流滿面，抽泣道。“他死了，我怎麽辦——兒子怎麽辦？”
　　陳逸飛囁嚅著嘴唇，垂目柔聲道：“我會照顧妳們，誰要傷害妳們，我會將其碎屍萬段。”
　　淩紅錯愕地擡起頭，目光朦朧而呆滯地盯著陳逸飛。猛地，她仿佛忽然恢復力量壹般，瘋壹般地推開陳逸飛，指著他吼道：“妳滾！滾！我壹輩子都不要再見妳！我恨妳！滾！”
　　陳逸飛痛苦不堪地站在靈臺內，似乎沒打算走，淩紅抓起壹根棍子猛地朝他身上揮去。
　　砰！
　　棍子狠狠抽在他的腦袋上，登時鮮血如註，流得滿臉都是。
　　“滾！”淩紅風壹般地嘶吼。“妳給我滾！”
　　出血了。
　　圍觀者便不會再看戲。
　　麥長青的家屬忙不叠拉住發瘋的淩紅，陳雪琴則掏出紙巾替陳逸飛拭擦傷口，並拉著他的手臂往外走，勸說道：“哥哥，我們先回去吧。等淩姐氣消了再來告罪。妳再不走她會打死妳的。”
　　陳逸飛滿眼愧疚地看了淩紅良久，方才幽幽嘆息，轉身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陳逸飛走了。靈堂卻持續著熱度。直至淩紅再度脫力暈厥，才被人擡走。
　　林澤等人表情復雜地看完這場悲慘的戲碼，相互對了壹眼，良久說不出話來。
　　陳雪琴送陳逸飛上車，自己坐在駕駛座驅車離開。壹面驅車壹面給陳逸飛遞紙巾，後者卻說道：“專心開車。”
　　陳雪琴點頭，但開了壹會，她又偷偷瞟了陳逸飛幾眼，柔聲問道：“哥，妳會怪淩姐嗎？”
　　“不會。”陳逸飛拭擦著額頭上的血水，輕輕搖頭。
　　“唉——咱們家現在欠她壹條命。以後該怎麽還啊。”陳雪琴嘆息道。
　　陳逸飛聞言，只是沈默。
　　“不如——”陳雪琴忽地開口說道。“哥，不然妳當孩子的義父吧？麥哥哥是替妳擋刀死的，妳當孩子的義父，並好好教育他，也可以算是報答麥哥哥了。”
　　陳逸飛微微壹楞，旋即苦笑道：“這個要妳的淩姐姐答應才行。她現在恨不得殺了我，又如何讓我當她孩子的幹爹？”
　　“這個交給我來做，等淩姐姐氣消了，我去勸她。”陳雪琴躍躍欲試道。
　　“我親自去吧。”陳逸飛眼眸中不經察覺地掠過壹絲異彩，說道。“只有這樣，才能贖我的罪。”
　　“嗯。這樣也好。”陳雪琴輕輕吐出壹口濁氣，專心駕車。
　　陳逸飛則是微微將目光挪到窗外，陷入沈思之中。
　　……
　　淩紅在床上足足躺了數個鐘頭才醒來。她醒來的第壹件事便是追問母親追悼會辦得怎麽樣，知道很順利之後，她強撐著起床，不論母親如何勸說，她也不願繼續休息。
　　“媽。我沒事。”淩紅臉色煞白地搖搖頭。“妳放心，我會控制自己的情緒，不會再亂來了。”
　　母親滿面心疼地瞧著女兒，正要說什麽，卻是喉頭壹哽，忍不住哭了出來。
　　女兒的命為什麽這麽苦？為什麽剛生了孩子，老公卻走了？
　　老天，妳真要折磨死我女兒才甘心吧？
　　商界女強人的淩母轉過頭，不願讓女兒瞧見自己哭泣的樣子。
　　淩紅卻從背後抱住疼愛她的母親，輕聲道：“媽，我沒事，我是您的女兒，我是淩家公主，什麽事兒能打倒我？長青不在了，我難道不能壹個人養活孩子嗎？您的女兒，是那種經不起打擊的人嗎？”
　　“壹個人？”淩母心頭壹震。不可思議地盯著女兒。“雖然長青才走，媽說這件事兒不合適。可妳……”
　　“媽。”淩紅面露堅毅之色，壹字字說道。“此生，我心裏只容得下長青。”
　　……
　　午餐時間。淩紅壹個人跪在靈臺前，目光溫柔憔悴地盯著遺照中的丈夫。輕聲說道：“長青。之前我說妳要是陽痿了。我會給妳戴十頂八頂帽子，其實我是騙妳的。我那麽愛妳，怎麽會給妳戴綠帽呢？妳這麽信任我，我怎麽舍得欺騙妳呢？”
　　“妳自尊心那麽強，我要是鬼混，妳肯定會氣得從棺材裏爬出來找我算賬吧？”
　　“妳放心，我會為妳守寡的。以前我不介意男人偷偷打量我，以後誰敢偷看我，我會挖了他的眼睛。”
　　“妳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咱爸媽，妳走了，但我還在。他們沒了兒子，但還有我這個女兒，我會幫妳盡孝道的。”
　　“長青。妳知道嗎？兒子好像妳。大眼睛，眉毛濃濃的。以後肯定是個帥小夥。等他長大了，我會告訴他，他爸爸是個講義氣夠哥們的好男人，是個肯為老婆做任何事兒的男人。是個——”淩紅控制著語調，柔聲道。“長青，兒子叫麥至誠。我喊他誠誠。雖然他還不會說話。但我知道，他是能聽懂的。”
　　“可是，為什麽要他誠實呢？”
　　“妳那麽誠實，那麽講義氣。為什麽會被兄弟害死？”
　　“我不是跟妳說過嗎，他很危險，不能接近，會害死妳的。為什麽妳不肯聽我的？”
　　“我不會放過他。他害死妳，我要他百倍償還。要他絕望的死去，要他承受人世間最痛苦的折磨！”